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穿着新尸复仇去》年影 文案 故事已经阶段性完结,想看后续请到新文《快穿之炮灰不哭》 穿越民国,成为足不出户的娇小姐,安然原以为自己会以这个新身份好好活下去,却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农妇、学生、小妾、明星、记者、落魄小姐、社交名媛、白俄舞女、青帮女匪,甚至迟暮老太,她的身份变了又变…… 唯一不变的,只有无限的怨念和彻骨的仇恨。 一句话概括:民国多冤魂,善恶终有报。 PS:本文架空,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请勿对号入座!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然,苏磐 ┃ 配角:恶少,土匪,军阀,买办 ┃ 其它:民国的那些妖魔鬼怪,群魔乱舞 ====================================================================== 文章类型: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之;复仇者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120621字 第1章 枪下亡魂(1)   安然觉得自己一定是有史以来最惨的穿越者,穿越民国,穿成东北某小县城一个小地主的女儿,她原以为自己会跟普通的穿越小说里面描写的那样,从此以这个身份活下去。还在憧憬着跟无数穿越前辈那样,升职加薪,当上总经理,出任CEO,迎娶高帅富,走向人生巅峰的日子。      结果,她刚刚说服满脑子封建思想的父亲允许她去新式女校上学,班里的同学都还没认全呢,家里就莫名其妙被人灭了满门。安家算上她,一共108条人命,从八十岁的安家老太太到她那个还在襁褓的小侄子,无一幸免。      身为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她的便宜老爹和便宜哥哥从来不肯跟她说外面的事情,到死,她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原以为发生了这样一场大案,必定会举国震动,必定会有人帮他们一家讨还公道。结果这场灭门惨案最后竟不了了之。后来才意识到,这个时间东北已经沦陷,别说108条人命了,就算后面再添一个0,也没有人会在乎。      民国,果然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好人的坏时代,坏人的好时代!混乱、无序、弱肉强食、强者为尊,偏偏又自由、摩登、五方杂处、遍地机会。      化为一缕孤魂,她原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却发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她开始一次次以新的身份醒来,又一次次死去。      农妇、学生、小妾、明星、记者、落魄小姐、军阀之女、白俄舞女、青帮女匪、甚至革命党人……她的身份变了又变,唯一不变的,只有无限的怨念和彻骨的仇恨。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快穿文女主。      没有系统,也没有资深者解释情况,她碰了无数次壁,才好不容易无师自通地搞清楚了状况。      又是一个新身份。      从湿漉漉的泥坑里爬出来,咳出卡在喉咙里的泥块,又抹了一把糊了眼睛的泥水,安然的第一反应便是望向自己的左手腕。      夜黑如幕,大雨滂沱,借着划过天际的闪电,她果然清晰地看到了腕上的一串小叶紫檀佛珠。108颗佛珠大部分都是难看的灰色,就像燃烧过后的灰烬,只有其中3颗是深红的木质本色。      无论她穿成什么身份,这串小叶紫檀佛珠总是如影随形。就在上一次穿越之前,拥有好看的木质本色的佛珠还只有2颗。      复仇!      果然是复仇!      每次复仇成功,那些仿佛燃烧过后的灰烬般灰白的佛珠便会恢复正常的木质本色。判断再度得到证实,她心中一热。108颗佛珠,难道对应108条人命?如果108颗佛珠全部恢复本色,将会发生什么?      雨越下越大,雨水的冲刷下,她头发上的泥块开始化成一道道泥水,直往她眼睛里钻。她揉了好几次眼睛,视线却依然一片模糊。借着一道道划过天际的闪电,她终于勉强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这里应该是农村,放眼望去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农田,不远处,高矮错落的民居挤成一团。大概因为夜色已晚,大部分民宅都已经熄灯,黑黝黝的一片里,只有寥寥数点灯火依然在跳跃闪动。      眸中映入那数点灯火的一刹那,无数信息如潮水般涌入了安然的脑海。安然获得了原主所有的记忆,更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死得如此不甘。      这个身体的原主云海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丈夫枪杀的。然而,她的丈夫张明虎却并非什么强盗土匪,而是一名军官。一名有着大好前途的中央嫡系军官,出身名校黄埔。      她被枪杀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某些不好的传言,长期分居两地的丈夫怀疑她有外遇。一番争吵之后,一怒之下拔枪相向。她以为他不可能真的杀了自己,却不幸低估了自己丈夫的冷血与无情。一声枪响之后,她被草草埋进了一片菜地。      虽然被埋在了丈夫老家的菜地里,她却并非丈夫的原配,而是丈夫停妻再娶的新式妻子。她傻乎乎跟着丈夫回到老家,还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探亲之旅,却做梦也没想到最终的结局竟会是命丧黄泉。      如果云海真的只是张明虎无权无势的原配的话,这事说不定会不了了之。幸运的是,云海的娘家还算是有能耐的,她的哥哥为了替妹妹讨回公道,四处奔走,最后甚至惊动了党.国上层。      为了平民愤,张明虎最终被判入狱十年。可惜他身份特殊,典狱官又不可能像对待普通犯人一样对待他。这个时代的监狱可不像新中国,劳改劳改,犯人是要进行劳动改造的,坐牢就真的只是坐着而已。入狱后的张明虎不仅被人好酒好肉伺候着,闲暇时间甚至还能看看书,写写字,小日子过得跟度假似的。      不知道有多少忙成狗的现代白领,做梦都想来这样一段可以看看书,写写字,不受打搅的牢狱生涯。      然而,就算是这样的牢狱生涯也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日军侵华日急,国民政府为了充实军队,开释除政治犯之外的所有在押官兵,让他们一律归队,官复原职,戴罪立功。最终,这位枪杀了妻子的丈夫只坐了不到两年牢就出了狱,官复原职,继续当他的军官。      出狱的时候,他原配在他自首之前为他怀上的男孩甚至都还没学会走路。对,你没看错!他枪杀了新娶的妻子,让两岁的女儿成了没妈的孩子,却又忙不迭地让原配替他生了个儿子!      如果你以为这是一个浪子回头,原配逆袭的故事,那你就太天真了。就算原配不嫌弃他是个杀人犯,还替他生了个儿子,也依然没能阻止他停妻再娶的步伐。      随着这位张将军的平步青云,他后来又接连娶了两任妻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后面的两任妻子都是望族之女。被杀的这位虽然读过中学,却只是小小的铁匠之女,第三任妻子却是名门闺秀,第四任妻子更是官员之女。妥妥的一任更比一任强,竟没有任何一家觉得让女儿嫁给一个会一言不合就杀妻的男人有任何不妥。      这位张将军后来虽然战死沙场,但留下的却是千古传颂的美名。杀妻的故事不过是他传记里的一个小小注脚,一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小小磨砺。      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安然站在滂沱的大雨中长长叹了口气。      在她这个现代人眼里,这个时代的男人真是种很奇葩的生物。一方面对三从四德的旧派妻子嗤之以鼻,以停妻再娶为荣,一方面又接受不了新派妻子自由平等的进步思想,把正当的交际当成背叛。      身为一名受过现代进步教育的新女性,云海必定至死也不会想到,她跟普通男性朋友的正常交往竟会要了她的命。      雨越下越大,已经从开始的黄豆般砸在脸上变成了劈头盖脸的泼。时间还是初夏,夜凉如水,大雨倾盆,安然没过多久就感觉整个身体都被冻得麻木了。她明白自己不能继续再留在这里了,继续这样下去肯定会被冻出病来。虽然她穿过来之后,这个身体就已经一键恢复到了死亡之前的状态,但却依然只是普通人,并非超人。      穿了这么多次,安然多少也总结出了一些经验。      新尸分.身份能暴露的,和不能暴露的两种。      像落水,上吊,中毒之类的尸体,如果死得比较完整,死亡时间也不长,完全可以坦然地假装自己没死,继续以受害者的身份恶心凶手。但像枪杀,刀砍,坠落之类死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又不幸被人目击了的尸体,就没办法这么办了。      虽然每次穿越之后,身体会一键还原到死亡之前的状态,但如果死状太明显,又曾经被人目击,那再使用死者原本的身份,就未免太不照顾围观群众的心情了。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某次穿着新尸若无其事地从乱葬岗上爬起来,一个不幸目击了全过程的老头那屁滚尿流,惊惧欲死的模样。      吓到凶手群众喜闻乐见,但要是不幸吓到无辜的围观群众,那也未免太不人道了一些。这个时代民智未开,普通人可不像现代人那么唯物,很容易就会被吓出个好歹来。      现在的这具新尸正介于能暴露和不能暴露两者之间。      那声枪响惊动了全家,张家上下都已经知道了张明虎枪杀云海的事实,他的父母和原配更是帮着他进行了毁尸灭迹。但也仅止于此而已,谋杀终究是谋杀,这样的消息张家不可能让外人知道,现在,知道这个消息的也就只有他们一家而已。      想明白了这个事实,安然嘴角一勾,抱紧了已经冻得麻木的身体,开始一步步向着张家老宅的方向走去。      天黑路滑,此刻的她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因为披头散发,又浑身泥水,远远望去仿佛一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在电闪雷鸣的映衬下,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哦,不对!不是仿佛,她原本就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恶鬼! 第2章 枪下亡魂(2)   张明虎埋尸的地点距离张家老宅不远,但因为雨下得实在太大,视野不佳,道路又泥泞,安然一路跌跌撞撞,半天才走到了门口。      张家只是个小地主,并非什么重门深锁的大富之家,她穿过花园,只走了几步,就绕到了客厅依然亮着的窗前。      时间果然已晚,客厅的座钟上,时针竟然已经指向凌晨四点,难怪走了这么长时间,依然只有张家一家亮着灯火。      客厅里,一名身穿军装的年轻男子正僵硬地抽着烟。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她这具身体的丈夫,那个刚刚枪杀了妻子的张明虎。烟雾缭绕中,安然只能看清他的侧脸,此刻的张明虎已经没有半点云海记忆里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大概因为熬夜,此刻的他脸色苍白,双目红肿,眼睛里甚至还布满了血丝,就连永远挺得笔直的脊背也佝偻着。一眼望去,仿佛一头被逼到了绝境的困兽,又仿佛一个刚刚失去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      “仲卿,别想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让它过去吧,身体要紧。”仲卿是张明虎的字。听到声音,安然才意识到客厅里竟然还有别人。      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个子娇小,相貌平平,穿着民国农村妇女常穿的大襟绣花圆领上衣,盘着已婚妇女的发髻,此刻正一脸担忧地站在张明虎的身旁。      凭着云海的记忆,安然认出,她正是张明虎的原配王氏。单从容貌上来讲,她跟张明虎后来的几任妻子的确有着天壤之别。      “闭嘴!”一脸烦躁的张明虎闻言瞬间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怒目瞪向王氏,厉声怒喝。      王氏迅速闭了嘴,半天,却又再度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仲卿,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闭嘴!”张明虎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他摁灭了烟,杀气腾腾地扑向了王氏。      安然开始还隐隐有些替她担心,直到后来,哭笑不得地发现张明虎竟是在疯狂地撕扯王氏身上的衣服。      “呵呵……”原来,原配的那个孩子就是这么来的啊。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往往会下意识地寻找发泄的出口。性,也是发泄的一种方式。所以,每当战乱,受苦的才总会是女人。      安然的笑声不大,外面又大雨倾盆,按理说,张明虎应该不可能听到才对。令她没想到的是,听到声音,张明虎竟如遭雷击般回过了头。然后,他脸上那疯狂的表情骤然僵硬,就仿佛武侠小说里被人点了穴般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定在了当场。      安然当然理解他此刻的感觉。电闪雷鸣之夜,他刚刚杀掉,埋在菜地里的妻子回来了。他没被当场吓死,已经算是他胆子大了。      “鬼啊——”被他压在身下的王氏此时也终于搞清楚了状况,惨叫一声,竟晕了过去。      王氏反应这么大也不奇怪,安然刚刚对着窗玻璃看过自己的脸,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嘴唇却因为太冷,已经被咬出了血,活脱脱就是民间传说中索命的女鬼。      张明虎终究是军人,心理承受能力当然不可能跟王氏一样。虽然惊惧交加,倒也没有不争气地晕过去。只是显然已经被吓呆,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安然那张贴在窗口上的脸,一动不动。      安然很满意他此刻的反应,深吸一口气,学着电影里女鬼的声音阴恻恻地颤声哭诉:“仲卿,我好冷……”      此时一道闪电刚好划破夜空,将安然那张惨白的脸照得一片雪亮,她一脸哀怨地望着张明虎,眼神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啊啊啊啊——”张明虎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可惜,他再害怕也是个曾经驰骋沙场的军人,就算面对索命的恶鬼,第一反应也依然是还击。就在安然为成功吓到了他而欣喜不已之时,他却一把抓起了茶几上的枪,对着安然所在的方向就是一枪。      “砰——”      窗玻璃上顿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弹孔,谢天谢地,原本百发百中的张明虎因为受惊过度水准大失,这一枪打在了旁边的玻璃窗上。感受到张明虎眼神中的疯狂,安然明智地选择了逃离。      令她没想到的是,张明虎竟举枪追了出来。      果然不愧是悍将,连鬼都想杀!      不想这么快就再死一次,她慌忙用最快的速度隐进了黑暗之中。      张明虎杀气腾腾地冲入了雨幕,跟鬼片里面遭受了极度惊吓的男主角般神经质地四处寻找了起来。      “砰——”又是一枪,这一枪却打在了听到动静从窝里探出头来的看门狗身上。可怜的看门狗不幸被打中了一条腿,顿时凄厉地哀鸣了起来。      “出来!你给我出来!”张明虎此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草木皆兵,不知是为了壮胆,还是为了恐吓,遍寻妻子不着,竟胡乱地对着黑暗射击了起来。      安然抱头蹲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默数着他手中的弹夹已经用尽,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云海,你已经死了!你要是再敢出来吓人,信不信我再杀你一次!”虽然依旧杀气腾腾,安然却从他声音的颤抖中听出了那无法掩饰的恐惧,他那粗重的喘息声,就算在大雨滂沱中依然清晰得仿佛近在耳畔。      张明虎杀妻的那一枪正中云海的眉心,当时云海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死了。子弹穿脑而过,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生还的可能。除了恶鬼索命,的确没有第二种解释。      张明虎仿佛一条落入了陷阱的恶狗般焦躁地在花园里徘徊着,直到浑身湿透,才终于转身回屋。      安然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确定他不会再出来后,站起身来,逃命般向着隔壁二叔家飞奔而去。      “二叔,二婶,救命!仲卿要杀我!”她奋力地拍着门,仿佛张明虎此刻依然追在她身后。      隔壁二叔一家早已被之前那一阵枪响惊醒,听到安然的求救声,立刻第一时间打开了门。安然冲进门,缩到墙角,开始瑟瑟发抖。      在大雨中淋了半天,她此刻虽然已经冷得像冰,但身上那些从土里钻出来时沾到的泥土却已被冲刷干净了,根本不用担心让人怀疑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加上刚刚张明虎的那阵动静,不知道云海已死的普通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回来的是个死人,只会以为她刚刚被张明虎赶出家门。      “怎么回事?怎么弄成了这样?”云海是张明虎在外面娶的新式妻子,跟老家的族人不熟,却也见过几面。      人都有恻隐之心,看到她此刻这幅凄惨的模样,二叔一家怜悯之心顿生。递毯子的递毯子,熬姜汤的熬姜汤,二婶更是急急忙忙给她生了个火盆。      裹着毯子,又喝了两口热腾腾的姜汤,安然终于觉得自己稍稍缓过了劲来。      “二叔,二婶,仲卿要杀我……”不知道是不是牵动了原主的记忆,说出这句话,安然只觉得鼻子一酸,泪水顿时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怎么止也止不住。      刚刚那一阵枪响早已惊得鸡飞狗跳,此时无辜受到了牵连的看门狗依然在呜呜哀鸣,二叔一家就算想不相信都不行。      身为族叔,从小看着张明虎长大,二叔当然知道自家侄子是什么脾气,听完安然的讲述,顿时深信不疑,皱着眉头,半晌无语。      “二叔,二婶,求求你们,救救我!他要杀我!他真的要杀我!”见二叔默然不语,安然慌忙跪到地上,对着二人拼命磕头。如果是刚刚穿越那会儿,打死她也不可能像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但穿了这么多回,下跪磕头在她看来早已如吃饭喝水般稀松平常了。      “别!别!虎子他肯定是一时冲动,你先起来……”二叔一脸为难,显然已经意识到了这事到底有多么棘手。      “不!我不起来!他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杀了我的!求求你们,救救我!”安然一边哭一边歇斯底里地抱住了二婶的大腿,将一个惊吓过度的可怜弱女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二婶到底是女人,还有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女儿,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蹲下身紧紧搂住了她,一边抚摸她的脊背,一边柔声安慰:“别怕,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靠在二婶怀里抽泣了一阵,安然忽然感觉小腹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痛,接着一股热流忽然从下.体喷涌而出,低头一看,只见一股殷红的鲜血已经顺着大腿根部流了下来。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云海的肚子里竟然还怀着一个孩子。      张明虎只顾着兴师问罪,甚至都没给她机会告诉他这个孩子的存在。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可惜却依然没给这个孩子机会。对一个还没成形的孩子来说,母亲在寒冷的夜雨中失温,的确足以致命。      “这是……”      “二婶,我……我流产了……”说出这句话,安然白眼一翻,干净利落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需要您的支持,求收藏求花花,求各种! 第3章 枪下亡魂(3)   这个早晨对张家村的村民来说开始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早,先是一阵枪响将他们从睡梦中惊醒,接着又是鸡飞狗跳,犬吠不断,隐隐甚至还能听到女人的哭泣声。他们开始还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小偷盯上了村里的哪家,连忙起床穿衣,准备冲出去助上一臂之力。等到了声音传来的位置一看,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张明虎的确被妻子的起死回生吓坏了,憋着一股劲冲到外面发泄了一通后便躲回了屋里,再也不敢出来了,也就没管那条被他误伤了的看门狗的死活。      那条可怜的老狗受了伤,又没人理睬,只能舔着伤口,不住呜呜哀鸣。那凄厉的哀鸣自然第一时间引来了村民们的注意。大家还没来得及弄明白狗是怎么受的伤,却见二叔家大门敞开,一个女佣急匆匆地撑着伞冲出了门去。再然后,村里唯一的老中医背着药箱踩着满地的泥泞,三步一滑地进了二叔家的门。      人都有好奇心,立刻有人好奇地尾随而入,猝不及防之下,刚好将云海躺在地上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模样看了个正着。      云海是张明虎娶的新式妻子,不仅人长得漂亮,还上过中学,在大字不识的村民们眼里,那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哪次见到不是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袅袅婷婷,美得仿佛刚从月份牌上走下来一般,何曾让人见过如此狼狈的模样?      立刻有人好奇地问起了前因后果,二叔一家为了撇清关系只得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于是,没过多久,探亲回家的张明虎和妻子吵架,举枪要杀妻,逼得妻子半夜冒雨逃家,以致惊悸流产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村子。      这个时间,张明虎依然在为之前那不可思议的一幕而惊恐万状。对于一个上过大学,受过系统现代教育的进步青年来说,鬼神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然而,那一幕却千真万确地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他死去的妻子回来了,被他一枪毙命的妻子竟然回来了!张明虎虽是军人,自认见惯了生死,但只要回想起当时窗口那张惨白的脸,却依然心有余悸。      回到屋里之后他根本就睡不着,生怕一个不留神,那个“女鬼”就会冷不防从某个角落里跳出来,向他索命。王氏受惊过度,依然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又不可能像个受到惊吓的孩子一样跑去找父母,只能坐在客厅里,一根接着一根抽烟,默默等待天亮。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天亮,他提上锄头便第一时间跑去了昨天埋尸的菜地。      昨晚雨下得那么大,早已把安然一路留下的痕迹冲刷得一干二净,埋尸的位置更是只剩下了一个被雨水填满了的深坑,根本看不出这里曾经埋过一具无辜的女尸。      张明虎舀干了坑里的雨水,发疯一般开始挖掘,仿佛只有挖到了那具尸体,他才能安心。可惜,这个时间安然早已穿着他妻子的身体躺在了二叔家柔软的床上,他再怎么挖掘,也注定了只能一无所获。      失魂落魄的张明虎最后是被他的父母领回家的。回到家才发现,他那个应该已经死在了他手上的妻子,竟安然无恙地躲在了二叔家,还给他传出了个意图杀妻,逼得妻子惊悸流产的恶名。      得到消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无意中得知了他杀妻的消息,借题发挥故意想恶整自己。比起死去的妻子起死回生,明显这才是更加合理的解释。      身为出身黄埔的中央嫡系军官,他的从军之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将会一帆风顺,一路顺风顺水,没怎么立功就成了团长,加上上面又有贵人相助,未来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有人想借题发挥给他使绊子也不奇怪。      二叔一家只是族亲,又一直眼红他张明虎的平步青云,收了好处帮着外人算计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张明虎越想越觉得这才是事情的真相,想到自己不仅被人耍得团团转,竟然还为了子虚乌有的女鬼被吓得屁滚尿流,惊慌失措,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锄头往地上一摔,便杀气腾腾地冲去了二叔家,准备当众戳穿对方的阴谋。      张明虎冲入二叔家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开,村里闲着没事的七大姑八大姨纷纷好奇地聚过来打探虚实。为了先发制人控制村里的舆论,安然来者不拒,躺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她们控诉起张明虎意图杀妻的经过,引来一片唏嘘之声。      就在女人们听得义愤填膺,正同仇敌忾之时,外面女佣忽然来报,事情的始作俑者张明虎竟然打上了门来。      “二婶,我怕……”正哭得涕泪横流的安然闻言重重打了个寒战,紧紧抱住了坐在床沿的二婶,死也不肯撒手,身体甚至还因为恐惧瑟瑟发抖。      穿了那么多次,她的演技早已炉火纯青,此刻又因为流产面无血色,满脸憔悴,那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顿时又引来了一片唏嘘之声。      “妹子,别怕,有我们在,他别想伤你分毫。”立刻便有急性子的女人站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有枪!他有枪!”安然又重重打了个寒战,拼命往二婶怀里缩了缩,身体抖得越发厉害。      此言一出,原本还信誓旦旦着要保护安然的女人们果然沉默了。片刻后,还是二婶率先开了口:“他有枪又怎样?光天化日之下,我就不信他敢随便杀人!你们守在这里,我去拦住他!”      二婶说完,深吸一口气,开门走出了安置安然的客房。      此时张明虎已经冲入了内院,正杀气腾腾地叫嚣着要让二叔交出自己的妻子。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是一场阴谋,他的语气嚣张至极,根本没有半点刚刚把妻子逼得流了产的男人该有的心虚与歉疚。      听到他的声音,安然又是一阵瑟缩,立刻有好心的大婶过来温柔地搂住了她。安然干脆缩在那位大婶的怀里,小声地啜泣了起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为了看热闹,家里又聚集了不少好事的村民,二婶虽然因为张明虎手里有枪微微有些忌惮,却也并不害怕。定了定神,不客气地走到张明虎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二婶,让开,我要见云海!”      见过妻子的凄惨模样,再看丈夫这副嚣张的嘴脸,二婶顿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冷声说出了事先想好的说辞:“明虎你还是先回去吧,云海刚刚流了产,身体虚弱,不能见风!”      张明虎闻言,顿时一声轻笑,毫不掩饰眼神中的轻蔑。竟然有人跟他说,他已经死了的妻子流了产,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在他看来,流产是假,那个假冒云海的冒牌货心里有鬼,害怕被他拆穿才是真。      于是,二婶难以置信地看着本该因为孩子流产而懊恼不已的张明虎冷笑着绕过了她,嘴里还骂骂咧咧:“云海,你给我出来!别以为你假装小产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什么叫假装小产?二婶顿觉心中火起。直到现在,回忆起之前云海那鲜血淋漓的模样,她依然心有余悸。当时云海受了凉,又被吓得魂不附体,那血流得简直能吓死人。要不是她当机立断,立刻派了人去找了大夫,别说孩子了,就连大人能不能救回来还是两说呢。现在,孩子的父亲竟然说她假装流产。      同为女人,知道小产对一个女人来说到底有多么危险,二婶只觉得心中怒火熊熊,恨不得扑过去扇张明虎一个耳光。      “张明虎!你给我站住!”她是村妇,虽然出生富农家庭,性子却极彪悍,当下飞奔过去,双手叉腰,死死堵住了门。      看到这一幕,张明虎并不惊讶,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越发坚定了二叔一家已经与准备害自己的家伙同流合污的判断。虽然没有当众发飙,语气却已经不善了起来:“二婶,这是我的家事,你跟二叔最好还是别管。”      “你都已经想要杀妻了!身为长辈,我们怎么能不管?”二婶答得理直气壮。      张明虎只是冷哼了一声,一把推开她,一脚踹开了客房的门。      从军数年,张明虎的身上已经自带一股不拿人命当回事的杀气,见他破门而入,原本挡在安然床前的七大姑八大姨瞬间作鸟兽散。      安然早料到了她们的反应,却故意装出了惊慌失措的模样,拼命往被子里钻。张明虎果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床前,伸手就要掀掉被子。      “云海刚刚小产,受不得凉!”二婶见状一声惊呼。      可惜,张明虎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      安然身上的棉被被他一把掀开,随着棉被带起的风,众人只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没了棉被的掩护,暴露在床上的女人脆弱得仿佛一只待宰的小鸡。 第4章 枪下亡魂(4)   面对气势汹汹的张明虎,安然一边啜泣,一边在床上缩成一团,同时故意低下头,让头发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不出所料,张明虎果然为了看清她的脸凑到了她的近前。      他自信满满地拨开她的头发,准备戳穿这个冒牌货的身份,待到看清眼前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后,却瞬间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当场。      “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张明虎低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浑身的力气。望着眼前那双饱含仇恨的怨毒眼睛,他再度感受到了昨晚那种刻骨铭心的恐惧,连身体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就在他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判断能力的时候,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终于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对啊,我已经死了。我是从地狱里爬回来,向你们一家索命的恶鬼。”      那东西说完,甚至还冲他露出了一抹惨然的笑,那东西的脸白得渗人,衬得这抹笑也仿佛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张明虎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漫上心头,等到他回过神来,他的双手已经如铁钳般死死掐住了那东西的脖子。      一夜没睡,又被安然之前的装神弄鬼吓掉了半条命,此刻又冷不防跟死去的妻子打了个照面,张明虎惊惧交加之下,就像一头落入了陷阱的困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惊得跳起来,安然此刻的这番话就像是压在骆驼身上的稻草,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死死掐住了安然的脖子,没留丝毫的余力,那眼神仿佛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碎尸万段。      “杀人啦!救命啊!”房间里的七大姑八大姨显然没料到张明虎竟敢当着她们的面对妻子不利,顿时大惊失色,立刻便有人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来。      张明虎却充耳不闻,反而更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原主的身体刚刚流产,原本就极为虚弱,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随着肺里的空气渐渐用尽,安然只觉得眼前金星直冒,黑暗开始一阵阵袭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张明虎手上的动作却忽然一顿,然后竟手一松,软趴趴地倒在了床上。      “啊啊啊啊——”没有了张明虎身体的遮挡,安然看到的是举着绣墩的二婶那张惊惧交加的脸。      很显然,为了救她,二婶情急之下抡起绣墩,给了张明虎一下子。抡完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扔了绣墩,叫得比安然这个受害者还撕心裂肺。      此时外面的男人们也终于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一帮女人七嘴八舌,半天才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      村民们原本就因为昨晚的事情对张明虎颇为不齿,听到女人们说他竟然意图在众目睽睽之下掐死刚刚流产的妻子,顿时越发的鄙夷。半天,才有人想到要把他拖出去找大夫。      眼睁睁看着张明虎被男人们粗鲁地拖出客房,重新被几个女人裹进被子里的安然咬着被角,开始嘤嘤哭泣,半天才在几个女人的安慰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张家村不过是个小村子,一年到头发生的最大的事也不过是哪家的汉子打老婆,像这样真的想把老婆弄死的,却还是头一遭。安然已经睡着,村里的女人们却并没有离去,围在她床边,一边唉声叹气地感叹着张明虎的无情,一边八卦着张明虎意图杀妻的理由。      安然当然不是真的已经睡着,此刻的她正悄悄偷听着她们的反应。      果然,几个女人聊着聊着竟聊到了张明虎意图杀妻,是不是云海这个做妻子的不守妇道,惹恼了丈夫。      “明虎虽然脾气不好,却也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说不定真是云海对不起他。”      “是啊是啊!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连女儿都有了,好好的,怎么可能弄到这种地步?”      “明虎从军在外,云海又长得这么漂亮,耐不住寂寞也不是不可能……”      ……      张家村的女人们虽然都不是什么坏人,但骨子里却依然有着对城里锦衣玉食的娇小姐天然的嫉妒。有人起头,话题顿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安然越听越生气,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从床上跳起来。她虽然没有当众跳起来,却也无法继续忍受女人们的肆意编排。就在某个女人说到城里的女人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是为了勾引男人时,她终于忍不住叫了出来。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安然的这声尖叫仿佛石破天惊,顿时惊得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女人们安静了下来。      女人们循声望去,却只看到安然在睡梦中痛苦地咬紧了牙关,额头冷汗涔涔。      “我再也不敢跟别的男人说话了……我再也不见男同学男老师了……表哥表弟也不见……我会改的,我会像姐姐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求求你,不要杀我……”      安然的梦话虽然不可能改变这帮女人的观念,却成功让她们闭了嘴。人都有恻隐之心,看到她这副凄惨的模样,再嘴碎的女人也没了继续编排她的心思。      周围安静下来之后,安然终于松了口气,沉沉睡去。在夜雨中淋了大半夜,后来又受凉流产,此刻的她只觉浑身酸软,这一睡竟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这个时间,被二婶一绣墩砸晕了的张明虎已经醒来,甚至连云海娘家的哥哥云河,都已经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      听村民们七嘴八舌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又看过张家院子里那条受了枪伤的狗,云河知道事情已经没了回转的余地,甚至都没上张家的门,便去二叔家接了妹妹直接回了家。      从原来的历史上,这位哥哥为了替妹妹讨还公道,层层上访,直至把案子捅到了当时的最高领导人手里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就在他接回妹妹的同时,如今炙手可热的张明虎张团长意图杀妻,逼得妻子惊悸流产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县城。      安然原以为有了哥哥的力挺,这次的事情必定会圆满落幕,令她没想到的是,回到娘家,迎接她的却是父亲杀气腾腾的一巴掌。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叫你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就是不听!”      老头子这一巴掌的力道实在太大,安然被打得眼冒金星,半天回不过神来。      受了老父这一巴掌,安然才猛然想起,张明虎杀妻正是因为听信了外面某些妻子跟别的男人过从甚密的流言。      原主上过中学,受的是自由平等的现代教育,自然不可能像传统的大户人家千金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在某些社交场合遇上几名男性在所难免。只是,她虽然跟他们有些交往,却每每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根本没有流言中所说的那样龌龊。      安然虽然早料到了云父可能的反应,但亲身经历,依然忍不住感觉说不出的委屈。身为女性,又活在民国这样新旧思想交替的夹缝中,真是种悲哀。      “妹妹不懂事也就算了,有你这么不懂事的哥哥吗?”老父训完女儿,杀气腾腾地将枪口调转向了儿子,“你把人接回来算怎么回事?让人笑话我们云家只会护短,不会教女吗?去!把人送回去,好好跟明虎道歉,就说云海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了!”      云父没有亲到现场,一切只凭耳闻。理所当然地把明虎意图杀妻脑补成了围观群众的添油加醋,在他看来,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位和。事情原本就错在自家女儿,只要女儿肯乖乖道歉,自然没有过不去的坎。      云河亲眼见了张家看门狗身上的枪伤,又听村里的女人们描述了张明虎意图掐死妹妹的那一幕,早已对张明虎杀妻的意图深信不疑,听到父亲的话,顿时大急:“爹!那个混蛋要杀小妹!把小妹送回去,她真的会没命的!”      然而,云父闻言,却是一声厉喝:“说什么混帐话?明虎脾气再不好,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你可不要傻乎乎受了某些人的挑拨!”      看到云父这种反应,安然此刻无比庆幸自己一回来就故意把事情往大了闹,不然,摊上这样的父亲,她说不定真会被送回张家。      张明虎长得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如今事业又如日中天,前途一片大好,在普通人眼里,摊上这样的女婿,绝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云父会被害妄想症发作,觉得有人在故意挑拨,想拆散二人也不奇怪。      也不知,如果他知道,就在两天前,正是他心目中的这位好女婿,一枪毙了他唯一的女儿,会是怎样一番感受? 第5章 枪下亡魂(5)   安然静静望着依然在叫嚣着要把女儿送回张家的父亲默然不语,哥哥云河却已经急得冷汗都出来了。      “爹!我说的是真的!当时全村人都听到了枪声,要不是小妹机灵,偷偷躲起来,后来又逃到了二叔家,说不定现在真的已经……”想起初见妹妹时,妹妹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云河只觉自己的心脏又揪了起来,语气也越发的哀戚。      听儿子说得言之凿凿,云父下意识地皱起了眉,隐隐开始怀疑事情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可惜却依然没有松口。      看云父心意已决,意识到再不做点什么,说不定真会被送回张家,安然终于急了起来。张家上下不久之前才刚刚将她毁尸灭迹,如果她真的在这种时候回去,想也知道那边会是什么反应。      不想再死一次,她只得抱住了头,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云河走近,想要查看她的状况,迎接他的却是一阵拳打脚踢。      “别过来!不要过来!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意识到说再多也不可能有用,安然干脆选择了装疯。她就不信,云父会在她已经疯了的情况下,再把她送回张家。      精神疾病向来比看得见的疾病更难诊断,安然并不担心自己会被拆穿。而且,恶疾可是“七出”之一,云父现在依然对张明虎这个前途无量的女婿抱有期待,在搞清楚状况之前,他绝对不可能让外人知道他女儿已经精神失常的消息。      果然,看到她这副模样,云父虽然脸色大变,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请大夫,反而先让云河看好妹妹,接着才转身出门。      看看云父已经走远,安然这才收起了脸上那满脸惊悸的表情,神色凝重地望向云河。      云河刚刚还在为妹妹的悲惨遭遇痛心不已,猛然看到她变脸,一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安然已经猛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哥哥,请你相信我,张明虎真的要杀我……”      云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却也有男女之防,兄妹两人成年之后,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亲密的接触,看着仿佛抱住救命稻草般抱住自己的妹妹,再想想小时候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云河越发心疼,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      感受到云河眼中毫不作伪的回护之意,安然心下大定,立刻抽抽搭搭地哀求了起来:“小云……我的小云……哥哥,求求你救救小云……张明虎已经疯了,我怕他会对小云不利……”      小云是云海和张明虎的女儿,今年还不满三岁。算起来,在张明虎杀妻案中,最可怜的就是她了。父亲杀了母亲,舅舅为了替母亲讨还公道把父亲告上法庭,后来父亲又因此坐牢。      身为女孩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日子原本就不好过,再摊上这样一桩原罪,小丫头的日子已经不是一个惨字能够形容的了。偏偏母亲死后,父亲的原配又怀孕生了个儿子,可怜的小丫头的日子可想而知了。      历史上,弟弟出生没多久,小丫头就被送去了亲戚家寄养,从此再也没能回过张家。她的兄弟姐妹靠着英雄父亲的荫庇,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出国的出国,哪一个不是功成名就,只有她默默无闻,一生都没沾上亲爹半点好处。      “小云……哥哥,求求你救救小云……”虎毒不食子,张明虎对云海再不满,也不可能真的对女儿下手,但安然却不想让小家伙继续留在张家了。      她刚刚才上演了一出女鬼复仇记,张家上下现在神经必定高度紧张,虽然不至于对孩子做什么,但也必定不可能再对小云这个女鬼的女儿有什么好气。与其让孩子继续留在张家仰人鼻息,还不如带回云家。云海如果泉下有知,必定也会这么希望。      “好!好!哥哥这就去接小云!”见妹妹哭得如此凄惨,云河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便派了人,以云海重病,想念女儿为由,上张家接外甥女。      张家上下此刻正被云海起死回生的消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小云长得又像母亲,这个年纪的小家伙最爱四处探险,常常冷不丁闪到张家人的眼前,吓得张家人尖叫连连。偏偏小家伙不懂事,把大人们受惊后的反应当成是在跟她玩游戏,竟然乐此不疲。每天以惊吓张家上下为乐。      如果是平时,张家人自然会拎起小家伙揍死没商量,但如今,她那个死鬼母亲才刚刚“从地狱里爬回来”,张家上下又哪里敢对她的宝贝女儿动一根手指。      张家人被大的吓得魂不附体,如今又要面对小的无时无刻的捣蛋,正恨不得能够甩掉这颗烫手山芋。听说云家要接外甥女回外婆家,哪有不答应的道理?看到云家来人,立刻麻利地替小家伙收拾了行装,忙不迭地送出了门去。      安然原本还担心孩子会因为丧母留下什么阴影,看到孩子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心智发育还不健全,根本就还没来得及明白什么是死亡。来到云家,先在她这个妈妈怀里撒了会儿娇,便迫不及待地跟舅舅家的表哥表妹们玩到了一起。      望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颜,安然一直悬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就在这个时间,云父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也已经回来了。得知女婿竟然真的试图杀妻,云父的一张脸难看到了极点,看到女儿见了外孙女精神状况已经恢复如常,才终于面色稍霁。      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他当然不可能再提把女儿送回张家的话头,只是沉着一张脸,一个劲的抽烟。他只是个小小的铁匠,虽然靠着勤劳肯干攒下了一些家底,还供儿子女儿上了学,但碍于身份地位的局限,见识终究有限,眼前的状况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      左思右想也不得法,他只得转而询问女儿自己的意见:“妞妞啊,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看到老父愁容满面,一副已经无法可想的模样,安然却是长舒了一口气。她知道,云父已经不可能反对她接下来的决定了。      “爹,我要跟张明虎离婚!”      云父闻言,握着烟斗的手抖了抖,却并没有反对。张明虎都已经闹到了要杀妻的地步,离婚的确已经是唯一的办法了。不离婚,难道真的要把女儿送回去,让他杀了吗?      “你决定好了?”这个时代虽然动不动就能看到名人登报离婚,但在云父这样的老一辈人眼里,离婚对女人来说依然是种莫大的耻辱。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女儿走到这一步。      “我决定好了。”安然点了点头,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云父闻言,默不作声地抽完了一斗烟,直到烟斗中的烟丝燃尽,才表情僵硬地点下了头。      于是,就在张家上下依旧在为云海的死而复生惊惧不已之时,云家却忽然找上门来,表示要让女儿跟张明虎离婚。      张明虎枪杀云海的那一幕,他的原配和父母看得一清二楚,后来更是一起帮着他毁尸灭迹,将云海的尸体埋入了家里的菜地。      张氏夫妇一开始听儿子说云海回来了,还以为他是被人砸昏了头,出现了幻觉。没想到没过多久,他的原配醒来后,也开始大喊大叫着云海回来了,回来索命了。他们还没来得及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儿子意图杀妻,逼得妻子惊悸流产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村子。      他们亲自埋进了自家菜地的媳妇回来了,不仅回来了,竟然还因为儿子流了产。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他们开始也跟儿子一样把这当成了某些有心人设计出来,陷害他们儿子的局。直到他们偷偷潜入二叔家,见到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      埋尸的菜地只剩一个深坑,那个应该已经变成尸体的女人却好端端地出现在了眼前。      笃信鬼神的张老夫人当时就晕了过去,张老太爷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吓得屁滚尿流,回到家的时候腿都软了。      既然要结儿女亲家,自然要把对方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二老当然知道云海根本就没有双胞胎姐妹,那么如今这诡异的状况唯一的解释就是:云海真的回来了。      短短几天时间,张家已经翻了天。张老夫人受惊过度一病不起。原配受了惊吓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跟个没事的人一样,坏的时候又哭又叫,吵得张家鸡飞狗跳。张明虎挨了二婶那一绣墩,虽然没什么大碍,却也需要留在家里静养几天。就连张老太爷也被神出鬼没的孙女吓得草木皆兵,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      就在这种时候,云家忽然传来消息,说云海要跟张明虎离婚。得到消息,张家全家都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荒谬。 第6章 枪下亡魂(6)   令张家上下郁闷的是,虽然被折腾得够呛,他们却根本没办法让旁人理解他们此刻的感受。先别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告诉别人云海其实已经死在了张明虎手里,就算他们说了,别人也只会把他们当成疯子。      在普通人眼里,云海虽然受惊过度流了产,却依然好好的活着。现在,还以夫妻感情破裂为由,向张明虎提出了离婚。      这个时代的男人习惯了主导女人的一切,怎么可能允许女人爬到他们头上?虽然云海归来得十分蹊跷,但得到消息,张明虎依然忍不住怒不可遏。      他一直都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要不然也不可能为了外面的一点流言蜚语就悍然杀妻。在他这样的男人眼里,面子就是一切。他可以随意打骂妻子,却不允许妻子还一句口。他可以随意休弃妻子,却绝对不允许妻子先离开他。得到消息,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当众扇了一个巴掌,那种愤怒与耻辱,简直难以言表。      在男性的权威被践踏,丈夫的威信被□□的愤怒下,他甚至忘记了对云海死而复生的恐惧,只想把那个胆敢与他作对的女人千刀万剐。      所以,面对云海的离婚请求,他非但没有同意,反而还传出了云海水性杨花,趁着他从军在外,背着他跟别的男人有染的消息。甚至不惜污蔑云海流掉的那个孩子是跟她过从甚密的那位副官的种。      他不肯离婚,他要休妻。      得到消息,云河气得恨不得打上门去,连云父都怒火中烧,摔了家里好几个杯子。只有安然,泰然自若。身为从后世穿越过来的未来人,她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张明虎的个性,这样的倒打一耙早在她意料之中。她只是有些低估了张明虎的无耻程度而已。      因为云海长得漂亮,又性格活泼,喜欢交际,外面一直都有些风言风语。消息一出,不少人顿觉恍然大悟。之前的故事里所有的不合理瞬间合理了。      什么事情会逼得一个男人跟同床共枕的妻子反目成仇?什么事情会逼得一个男人对自己怀孕的妻子拔枪相向?      张明虎的冷血无情反而成了云海有罪的旁证,一时间小城里各种流言甚嚣尘上。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添油加醋,和好事之人的编排中,云海已经成了不逊色于潘金莲的淫.娃荡.妇,她跟那位副官的那些事儿已然成了小城居民茶余饭后最爱的谈资。      虽然,在云海留下的记忆里,她跟那位副官统共也不过只见了几次面而已,说过的话更是寥寥可数。      人言可畏,那个倒霉的副官不堪骚扰,不得已只能四处活动,用最快的速度调往了他处。副官走为上策,一了百了,承受流言的自然就成了依然留在城里的云家。      随着流言愈演愈烈,甚至有自诩正义的人士故意往云家门口倾倒秽物,如果不是现在已经是民国,小城的百姓又自诩文明人,说不定早已有卫道士冲入云家,把云海抓去沉塘,浸猪笼了。      云父气得好几次差点晕倒,不停在死去的云母灵位前忏悔自己没保护好女儿。要不是安然让人看着,她那个护短的哥哥云河说不定早已冲去跟张明虎拼命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张明虎那个混蛋,我要杀了他!”没有任何一个哥哥能够忍受自己的妹妹被人如此污蔑,云河这几天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炸毛,随时都在想着找张明虎拼命。让安然又感动,又好笑。      想要对付张明虎,可不能靠武力。而且,一命还一命,未免也太便宜他了。要报仇,不整得他身败名裂怎么够?      在别人眼里他可能是个英雄,但在安然眼里,他从始至终都只是个失败者而已。一个自卑自大,暴躁多疑,刚愎自用的失败者。他的确获得了一些成功,但同样也不能否认,正是因为他性格里的这些缺陷,才导致了后来的全军覆没。历史没有他,说不定会更好。      让他身败名裂,从此从史册上消失,安然根本不会有丝毫罪恶感。      原主被杀,证据确凿也不过让他被关了两年,后来该升官升官,该发财发财,什么都没耽误。最后他虽然战死沙场,留下的却是为国捐躯的美名,他的最后一任妻子更是为他守节至死。      想要报仇,根本不可能寄希望于这个时代的法律。      所以,她不需要他坐牢,她只要让他身败名裂就够了。只是,在这个连杀妻都只是小节的时代,想要让一个背景深厚的男人身败名裂,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既然杀妻只是小节,那什么才算是大义呢?      安然忽然想起,原本的历史上,他杀妻之后为了逃避罪责,曾经倒打一耙指责妻子是地下党,偷窃他的机密文件。脑中灵光一闪,瞬间领会了所谓大义的含义。      全面抗战的时候,当局开释了所有除政治犯以外的在押军官,连杀人放火都可以既往不咎,独独没有开释政治犯。可见政治这个问题在当局眼中是多么要命。      与其冥思苦想试图用别的办法扳倒他,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跟地.下党扯到一起。他为什么能够跟某点文男主一样左右逢源,平步青云,就因为他出身黄埔,是中央嫡系军官。但就算是中央嫡系,政治也一样是躲不开的死穴,一旦有了通共的嫌疑,再有经国济世之才,前途也到了头。      想明白这一点后,安然嘿嘿一笑,小声对云河道:“哥哥,想办法偷偷传出消息,就说他是地.下党,他想杀我,是因为我不小心看到了他手里的一份文件。”      这个时代的人都知道那个所谓的大义问题有多么的要命,虽然不至于毁家灭门,却也差不多了。云河做梦也没想到妹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这么狠辣。闻言,顿时僵在了当场,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低头凝视着妹妹的眼睛,眼中满是震惊,那眼神甚至仿佛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妹妹。      安然也知道这是一个毒计,一旦使用了必定不死不休,但她却没有丝毫犹豫。见云河皱眉不语,她只好解释道:“我想给他活路,可是,他给过我活路吗?传出那种流言,他根本就没打算给我活路。既然他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他想让我死,我又不想死,那就只好让他去死了。”      在让张明虎去死,还是让妹妹去死之间,云河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问题是,这种话说出去会有人信吗?”事关重大,一个不好就会引火烧身,云河终究还是有些惶恐。      安然却是一脸从容,笑着答:“会有人信的。”      说完,见哥哥依旧一脸愁容,她又幽幽补充道:“就算没人当回事也没事。”以当局对所谓大义的看重,哪怕只是一点嫌疑,也已经足够毁掉张明虎的前途了。这世上疑心病重,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的人又不是只有他张明虎一个。她可是十分期待自恃才高,又眼高于顶的张将军郁郁不得志的模样。那想来必定十分有趣。      在云海水性杨花,背着丈夫偷男人的流言面前,云海是因为不小心看到了某份文件才被丈夫追杀的消息就像是落入大海里的一滴水,根本就激不起多少涟漪。      安然倒也不在意,如果这样的消息都能传得沸沸扬扬,她反而要开始担心了。      八卦是人类的本能,能够跟同类互通有无获取经验教训是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的关键。云海被丈夫追杀的另一个理由虽然没有偷男人那么刺激人的感官,令人浮想联翩,却也同样有着吸引人眼球的要素。想想后世007的故事有多么风靡就知道了。      所以,这个理由虽然没有像第一个理由那样被传得沸沸扬扬,却也一直悄悄在小城百姓的口耳相传中流传着。因为牵涉政治,甚至更多了几分说不得的阴私与诡秘。      就在张明虎为云海的名声已经烂大街而欣喜不已,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之时,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当局终于派人找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需要您的支持,求收藏求花花求各种! 第7章 枪下亡魂(7)   因为没有证据,来人开始并没有透露来意,对张明虎也十分客气,只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问题。只是随着问的问题越多,对张家上下的了解越深,来人心中的疑团却仿佛滚雪球般越积越大了。      为什么每次提起云海,张家上下的反应都会怕成那样?身为情报人员,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来人只一眼就看出,张家人在云海的问题上的反应绝对不是家里人看待一个出轨的媳妇。      那种反应,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恐惧。云海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到底又是因为什么,能让张家上下怕成那样?      就算云海真的出轨在先,张明虎真的需要半夜举着枪追杀妻子吗?就算他真的想杀妻,这世上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消失的方式多了,举枪追杀无疑是最愚蠢的方式。更别提后来,他又当着七大姑八大姨的面,意图掐死云海。      他不信张明虎一个黄埔毕业的高材生,会连这点起码的常识都没有。他在云海问题上的反应,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丈夫嫉妒的范畴。      云海提出离婚后,他的反应更是不可思议。家丑不可外扬,一般男人就算真的被戴了绿帽子,想办法遮掩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像这样大肆宣扬?他的确让云海臭名远扬,但是他自己面上也不好看。他张明虎为什么要如此迫不及待地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      除非……他有更加不想让人知道的隐情!      情报人员最擅长的就是分析推理,从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蛛丝马迹中拼凑出整件事情的真相。来人先入为主,原本就怎么看张明虎怎么觉得可疑。他做梦也不可能想到,张家上下所有的不正常反应都是因为云海的起死回生。      他只看到了张家上下对云海不正常的恐惧,张明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掉云海的决心。自然而然就向着云海是不是抓住了张家某个致命的把柄的方向去想了,于是,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如果不是被抓住了致命的把柄,哪个男人会拿着枪追杀自己怀孕的妻子,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掐死她?      如果不是心里有鬼,张家上下为什么会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如果不是真的遇到了生死攸关的问题,张明虎的原配又为什么会疯?这一切,仅仅只是用云海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根本不足以解释。      当排除了所有其它的可能性,还剩一个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都是真相。来人思来想去,最后唯一合理的解释竟真的是云海不小心看到了某份要命的文件。      于是,原本正准备着结束假期,回到军中继续当他的团长的张明虎惊恐地发现自己被一伙上面来的情报人员控制住了。罪名还是等同于封建时代谋反的通共。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当即就吓呆了。      “是云海!一定是云海!她陷害我!”张明虎并不知道,他真相了。可惜的是,那帮已经先入为主在心中替他定了罪的情报人员又怎么可能相信?      “她是你妻子,她为什么要陷害你?”      “因为……因为……”张明虎郁闷地发现自己词穷了。      “因为她不守妇道?有了别人的孩子吗?”情报人员的脸隐在一片黑暗之中,但张明虎依然看到了对方脸上一抹嘲讽的笑,“我们都调查清楚了,她跟你说的那位副官只见过三次面,每次见面还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果这样都能怀孕,那么,这世上的女人怀孕就不需要男人了。”      张明虎哑口无言,他当初只顾着向云海兴师问罪,听到她的反驳更是怒不可遏,认定了她是在狡辩,想也没想就一枪毙了她,根本就没想过要查证事情的真相。此时,猛然听到云海是清白的,她流掉的那个孩子还是自己的骨肉,顿时惊得连呼吸都忘了。      黑暗中的那人只把他此刻的表情当成了演技,见状,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难道不觉得,身为丈夫非但不保护自己的妻子,还帮着外人一起欺负侮辱自己的妻子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吗?让我来告诉你原因吧!”      那人冷冷一笑,朗声道:“因为,在你的眼里,你的妻子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而是生死大敌。你死我活的那种生死大敌!只有杀了她,你才能继续高枕无忧地当你的团长,只有杀了她,你才能继续平步青云,渗透我党我军!”      那人说到这里,猛然间从腰间拔出了手.枪,杀气腾腾地顶住了张明虎的脑门:“说!你到底是哪个部门的?同党在哪里?接头方式?联络暗号?”      拿枪指着别人脑袋的感觉有多爽,被人拿枪指着脑袋的感觉就有多糟。突然被冰冷的枪口顶住太阳穴,又面对着一连串根本无解的问题,张明虎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瞬间坠入了冰窖,浑身僵硬,呼吸困难,彻骨的寒意从心底直蔓延到全身。      再硬气的人面对枪口也硬气不起来,此刻的张明虎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就像一个被恶霸欺辱的小媳妇:“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校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对党.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不愧是胡师长嘴里百里挑一的将才,嘴还挺硬的!没关系,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哦,为了让你死得心服口服,我决定好心让你见见你的妻子。”      那人显然期待着夫妇二人能有一场气势汹汹的对峙,可惜,云海明明进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见张明虎,竟吓得瘫软在地,惊叫连连。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在围观群众眼里,作为一个曾经被丈夫拿着枪追杀的可怜弱质女流,见到丈夫会是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只有张明虎知道,这是她装出来的。      “云海,你这个杀千刀的臭婊.子!你陷害老子,你不得好死!”张明虎原本就是暴脾气,不然也不可能一怒之下杀妻,现在身陷囹圄,又百口莫辩,看到心目中的始作俑者又怎么可能若无其事?暴怒之下,他竟一把扯断了身上的绳子,扑过去,死死掐住了妻子的脖子。      两人距离拉到最近的时候,安然忽然俯到他耳边,低声补了一句:“我已经不得好死了,你忘了吗?”      就在张明虎倒吸一口凉气,一动不动的时候,她口中的声音已再度变成了抽抽搭搭的求饶声:“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张明虎回过神来,准备继续掐下去的时候,旁边的人已经上前,将他从那个依旧在抽抽搭搭的女人身上拉开了。      “张明虎你好啊你,就算到了这种地步,也依然想害自己妻子的性命!难道你心中的所谓理想,真的比家人的性命更加重要吗?”      听到这话,张明虎才猛然间意识到现在不是想着该怎样弄死云海的时候,尽快洗脱罪名才是正事。      “不是这样的!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他想要把一切都和盘托出,话到嘴边,才猛然意识到事情的真相竟比对方已经认定的事实更加离谱,只得悻悻闭嘴。      “不是这样的?那是怎样的?”那几名情报人员原本正等着他的下文,没想到他话说到一半就闭了嘴,顿时有着被戏耍了的感觉。有脾气暴躁的,甚至忍不住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      张明虎脾气暴躁,对部下非打即骂,因为身居高位,又有着黄埔门生的光环,部下敢怒而不敢言,从来只有他打别人,像这样被人打却是头一回。这一脚踹得他虾米般弓起了身体,后背冷汗淋漓,半天缓不过劲来。      他不知道的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为了逼问出他嘴里的口供,对方很快就让他所能想到的所有酷刑都享受了个遍。鞭打、吊拷、老虎凳、竹筷夹手指、脚趾、拔牙齿、辣椒水……各种酷刑轮番上阵,他很快便被折磨得奄奄一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当然无论当局再怎么用刑都不可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偏偏当局认定了他有罪,又见惯了各种宁死不屈的硬骨头。问不出来,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他是被冤枉的,而是他对革.命理想忠贞不二,视死如归。      于是,酷刑开始了一次次的加码。可惜,再严酷的刑罚也不可能强迫一个人说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那些酷刑除了将他折磨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根本没从他嘴里撬出半点有用的东西。      搞笑的是,因为他的“宁死不屈”,那帮心狠手辣的情报人员竟对他肃然起敬,纷纷敬他是一条好汉,越发坚定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虎归山的决心。 第8章 枪下亡魂(完)   张明虎本来就是硬脾气,深知他的秉性,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在当局的预料之中。不得不承认,张明虎的确有些将才,不然,原本的历史上也不会如此受上峰看重,以致弄到后来连杀妻都被变成了小节。可惜,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才干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猛然发现自己一直看重的青年才俊竟是敌方埋在自己手底下的一颗棋子,想也知道现在当局高层是怎样一种心情了。如果不出意外,张明虎这辈子都不用指望能出狱了。      如果他罪有应得也就罢了,至少还能寄希望于同志的援救。可惜,这只是一桩冤案,得知当局自毁长城,折腾自家将领,真正的地.下党高兴还来不及,不落井下石帮他坐实这个罪名已经不错了,哪里还会画蛇添足,出来澄清。      张明虎入狱之后,张家上下倒是曾经拼命四下活动,试图靠着关系将他从狱中捞出来。可惜,他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虽然因为有些将才很受上峰看重,但因为自恃才高,为人嚣张跋扈,跟同僚的关系却极差,加上治军极严,动不动就枪毙下属。出事之后,竟然没有一人愿意为他求情。      没人为他求情也就算了,一些曾经在他手下吃过亏的下属看看他翻身无望,甚至还落井下石,买通了狱卒,故意给他特殊照顾。      这一世,他的牢狱生涯可就没有当初因为杀妻入狱时那么享受了,典狱官别说以礼相待了,牵涉到政治问题,生怕跟他好言好语都会受到牵连,自然是该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日子过得甚至连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都不如。      张明虎从小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苦,虽然外表看着强悍,但其实内心根本就不堪一击。面对着这从天堂到地狱般的巨大落差,没过多久就因为想不开疯了。      听说一直在狱中哭着喊着说自己真正的妻子早已被他一枪毙掉,埋在了自家的菜地里,现在的这个是从地狱里爬回来向他索命的恶鬼,他是受了恶鬼的陷害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当然,没有人会把一个疯子的话当真。      得到消息的时候,安然正领着女儿小云在街上闲逛。随着张明虎入狱,她当初被他追杀的真相也不言自明。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纷纷忏悔不该听信谣言,人云亦云,流言散去后,大家反而开始同情她不幸嫁了个连怀孕的妻子都能下得了手的冷血丈夫。现在出门,已经不用再担心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了。      她刚刚替女儿买了串糖葫芦,牵着小家伙的手转身准备往家里走,忽然感觉腰上一紧,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已被一名一身西式骑装的少年抱住了。      “然姐姐,又找到你了!”少年旁若无人地将脸枕在她的肩膀上,脸上的笑容仿佛一只刚刚捡回了主人扔出的飞盘的狗狗。      张明虎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安然现在也算是小县城的一个名人,忽然当街被个陌生少年抱住,顿时引来了无数人的侧目。      “少爷!”连少年的随从都被众人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一脸尴尬地出言提醒,然而那少年却依旧我行我素,抱紧了安然,就是不肯撒手。      既然能够准确地叫出安然的本名,这个少年跟安然自然是认识的。安然跟这个名叫苏磐的小家伙的孽缘还要从当初刚刚穿到民国时说起。那时候她刚刚成为安家的小姐,因为没能完全继承安家小姐的记忆,对眼前的一切两眼一抹黑。不幸把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的苏磐当成了自己的便宜弟弟,因此照顾有加。      她当时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看着平平无奇的男孩竟然会是称霸一方的苏长清苏大帅的儿子,更没有想到他竟能在自己死后,一次次找到借尸还魂的自己。      她问过他原因,他的回答是他跟她之间已经被命运连到了一起,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出现在哪里,他都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这个答案当然无法令安然满意,但是不满意也没办法,她根本就找不到别的合理的解释。当初安家被灭门的时候苏磐刚好在安家,算起来,她也是为了保护他才死的。既然她能一次次借尸还魂,她以生命为代价救下的苏磐能一次次找到她也不奇怪。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让她能够安之若素的理由其实很简单:如果苏磐真有什么坏心,她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几个月不见,苏磐果然一如既往的孩子气。安然苦笑着挣脱了面前少年的怀抱,哭笑不得地道:“你找到了我又怎样?我还是一样会死。”      借尸还魂,为天道所不容。不替原主报仇,她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度被杀,但是,就算替原主报了仇,也不意味着她就能以现在的身体继续生活下去了。      她一共才成功复仇了三次,前两次多活了几个月,最多的一次也不过多活了一年。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够以云海的身份活多久。所以才趁着还活着的时间,准备努力给云海的女儿小云创造一些美好的回忆。      “那我就再找到你。”苏磐说着,又是一个大力的熊抱。      感受到周围无数道灼热的目光,安然真的快要哭了。她好不容易才替云海洗脱了水性杨花的罪名,他这一抱,必定又前功尽弃了。      “别搂搂抱抱,你现在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我不管!”听到安然的抗议,苏磐非但没松手,反而搂得更紧了。      两人刚刚遇到的时候苏磐不过十二岁,长得又瘦骨伶仃的,看着就是个小屁孩,安然当初摸头,捏脸,玩得不亦乐乎,现在却已经十五六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抽条的时候,除了长手长脚,比例有些不协调,乍一眼看去已经跟成人没什么区别了。      安然知道这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爱的姐姐的小屁孩表达内心喜悦的一种方式,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眼里却显然不是这样。      “恶少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淫.妇水性杨花当众勾.引良家少男”……脑海中YY着围观群众脑海中可能的标题,不想再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安然连忙一把推开苏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拎住了他的一只耳朵。      “大家别误会,别误会!这是我一个远房族弟,从小留洋在外,沾染了一些洋人不好的习气,让大家见笑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把他拎回家。”      耳朵是人体最敏感的部位,拎耳朵永远都是对付不听话的熊孩子最有效的方式。苏磐被捏住了要害,想挣扎又挣扎不能,憋得满脸通红,只能顺着安然的牵引往前走,那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此时,围观群众也终于看清眼前的这位根本不是什么纨绔恶少,而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于是,现场画风陡然一变,从原本令人浮想联翩的恶少调.戏良家妇女变成了长辈□□熊孩子。      “姐,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轻点……”      害怕这臭小子再出幺蛾子,安然当然不可能放手,就这么一路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拎回了云家。      看到自家小妹拎了个男人回家,云河开始还有些紧张,待到看清苏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后,瞬间释然了。      安然给苏磐的身份是,一个曾经帮过她小忙的小朋友。      刚刚在客厅坐定,连茶都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苏磐就抓着安然的手,目光灼灼地道:“然姐姐,这次又遇到了什么坏人?我来帮你弄死他!我刚刚拜了青帮通字辈的大佬陈厚生做老头子,现在黑白两道通吃,只要不是太有来头的家伙,小爷我一只手就能摁死。”      苏磐说话的时候一脸的得意,就像一个正在向小朋友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安然虽然不忍打击他,但还是只能实话实说:“不用你帮忙,事情已经结束了。”      “啊?这么快?我才刚到!”苏磐果然一脸失望。      “等你到了再动手,黄花菜都凉了。”安然说的是实话,她运气不错,穿过来的时候刚好碰上雷雨天,那个时间又正是张明虎最害怕的时候,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再来一次,她可不敢保证还能有之前的效果。      苏磐撅着嘴,显然依旧不服。安然却没理他,盯着庭前的影壁愣愣地发起了呆,半天,才幽幽道:“仇已经报了,婚也离了,拿回来的嫁妆刚好给孩子当抚养费,孩子的舅舅一向护短,肯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就算我现在离开,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苏磐闻言皱眉,赶忙喝止:“喂,别说这种话,听着好像在安排后事!”      “难道不安排后事,人就不会死了吗?”安然苦涩地一笑,神色黯然地低下了头,“不知道这一次,还能再活多久……”      她一开始还以为复仇后的死亡只是特例,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也就成了惯例。上一次的时候她还存着侥幸心理,这一次却不行了。只有安排好了身后的一切,她才能安心。      她原以为这一次也跟之前一样起码能再以云海的身份活上几个月,没想到死亡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她刚刚把苏磐送出门去,转身准备回屋,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黑,接着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等到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泡在了冰冷的江水里,不远处地平线的方向则是一片不停闪烁的耀眼霓虹……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女主和男主的年龄差 初见:16-12 死别:17-13 枪下亡魂:20-15 沪上沉香:22-16 迟暮狂花:55-18 后宅遗恨:12-21 名媛血泪:17-21 …… 男主在一点点长大,但女主的年龄却全靠运气。 男主兼耍帅,卖萌,充当装逼神器等等一系列功能,偶尔还客串女主的金手指。当然,女主如果穿得好,也可以成为男主的金手指。 男主其实也挺不容易的,每次都要替女主收尸…… 第9章 沪上沉香(1)   刚刚还好好的站在平地上,却突然被丢入江水之中,是个人都会惊慌失措,安然猝不及防之下呛了好几口水。所幸她在现代的时候曾经学过游泳,镇定下来之后终于成功浮出了水面。      已是晚上,头顶又阴云密布,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黝黝的江面仿佛一个黑洞,随时会把周围的一切都吞噬进去。幸运的是,不远处地平线的方向却是一片霓虹闪烁。      短暂的惊慌过后,安然深吸一口气,向着黑暗中那一片唯一的光源奋力游了过去。只在小时候上过几节游泳课,她的游泳水平并不好,值得庆幸的是她所在的位置距离岸边并不远,总算是赶在她精疲力竭之前游到了岸边。      她先抱着码头的桥墩子喘息了片刻,稍稍恢复体力后,才终于攀着一根断裂的铁链子爬出了水面。      夜色的掩护下,没人注意到岸边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场景转换得实在太过突然了,安然此时依旧没回过神来,顾不得身上又湿又冷,只是一个劲地打量周围的环境。      习惯了乡下的煤油灯,忽然看到眼前那一片耀眼的霓虹,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自己是不是穿回了现代?直到看清路上明显属于三十年代风格的老式车辆才悻悻打消了自己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远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头霓虹闪烁,亮如白昼,虽已入夜,街上却车水马龙,汽车,电车,黄包车不停呼啸着从身旁驶过。直到看到身旁有穿着旗袍披着狐皮大氅的时髦女郎挽着西装男子款款走过,安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上海。      这里是上海,素有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      可惜,这里的十里洋场,三千繁华给她带来的却只有无尽的痛苦。就在看到那名时髦女郎的时候,她已经成功获得了这个身体原主的记忆。      这个身体的原主名叫于木兰,东北沦陷后,跟着少爷丈夫王守信带着一双儿女来到上海。家里原本还算薄有资财,可惜丈夫却是个败家子,不仅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不事生产。在老家的时候勉强还能靠着几亩薄田支撑,来到上海后,物价陡升,丈夫又被眼前的纸醉金迷晃花了眼,进赌场,捧舞女,很快便在几个狐朋狗友的撺掇下把那点不算丰厚的家底败了个一干二净。      为了养活一双儿女,也为了报复不争气的丈夫,于木兰一怒之下去百乐门做了舞女。她长得漂亮,虽然生过两个孩子,姿色却分毫不减,还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加上在老家的时候曾经念过几年书,还学过几句英文,竟然颇受那帮喜欢附庸风雅的舞客的追捧。      才做了几个月,就已经隐隐有了成为红舞女的架势。不仅成功替丈夫还清了欠款,还让原本吃不饱,穿不暖的两个孩子过上了还算像样的日子。      按理说,王守信吃着老婆的软饭,应该多少怀点感恩之心才对。可惜,王守信却是个有着严重双重标准的人,自己流连声色场所,为了捧舞女一掷千金,却觉得于木兰出去做舞女是丢了他的脸。开始还只是言语上不干不净。随着于木兰日渐走红,渐渐发展到拳打脚踢的程度。      更过分的是,得知于木兰隐瞒了自己已婚已育的事实,王守信甚至还拿着她赚回来的钱,故意到百乐门捧跟她不对付的舞女,搞笑的是,因为他长得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竟然还真的让那舞女误以为他是哪家的大少爷,对他殷勤备至。      于木兰对王守信的感情早已在这些年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了,她其实根本就不介意王守信在外面有别的女人,她介意的只是王守信让她的两个孩子挨饿。      某天,当她精疲力竭地回到家中,发现自己留给两个孩子买大饼的钱都被王守信搜刮一空之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可惜,她是女人,武力值上跟男人终究是有差距的,就算王守信那副被声色掏空了的身体,也不是她能够对付得了的。      事情的结果是,她被王守信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这顿胖揍让她彻底看清楚了王守信的真面目,当天夜里就领着两个孩子去找了舞场里的姐妹,第二天就另找住处,发誓跟王守信一刀两断。      没了于木兰做舞女赚来的钱,王守信很快便被打回原形,再度穷困潦倒了。他此时才想起了老婆的好,又腆着脸求上了门来。可惜,于木兰虽然外表看着柔弱,内里却是个性子极倔的人,一旦认定了的事实根本不用指望她再改变主意。      王守信看看打温情牌无效,干脆变了脸,开始拿于木兰已婚已育的事实来勒索她。于木兰捏着鼻子给了几次钱,后来干脆心一横,破釜沉舟公布了自己已婚的事实。没想到,这却非但没能影响到她的生意,反而让她更受追捧。      看看妻子如花蝴蝶般穿梭于舞客之中,锦衣玉食,风光无限,只能靠着举债度日的王守信彻底扭曲了。他竟以丈夫的身份将于木兰卖给了一个一直垂涎她美色的青帮小头目。于木兰当然誓死不从,面对一帮流氓混混的围追堵截,看看逃生无望,干脆跳了黄浦江。      接收完于木兰的记忆,安然感受到的却不是对丈夫王守信的恨,而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跳了江,留下两个孩子无依无靠。      两个孩子大的不过五岁,小的才三岁,以王守信的脾气,于木兰死后根本不可能好好照顾。这么小的孩子一旦流落街头,那就是现实版的《三毛流浪记》了。三毛有主角光环加身,日子过得再怎么凄惨也死不了,现实中的流浪儿却命薄如纸。往往一场豪雨过后,上海滩的慈善机构都能收敛不少因为缺医少药病死的小尸体。      想到这里,安然一个激灵,慌忙向家的方向飞奔而去。王守信既然都已经冒天下之大不韪把于木兰卖了,那么当然不可能好心到把于木兰的财产留给两个孩子。于木兰虽然曾经特意交代房东太太,不要让王守信进门,但此一时彼一时。一旦房东太太得知她已经被卖给了别人,还会继续坚持吗?      初夏时分,夜凉如水,安然刚刚从水里爬起来,本就已经冻得手足冰冷,迎着夜风一跑,顿时寒气彻骨,仿佛如堕冰窟。然而,受到原主的记忆影响,此刻满脑子都是两个孩子的安危,她却根本不敢停下来,生怕自己晚到一步,两个孩子就会有什么不测。      她的鞋子早已在落水的时候就掉了,此刻只能光着双脚。外滩的路面十分平整,然而路上却依然有不少小石子,跑得快了,每一次落地都钻心的疼。然而,记挂两个孩子的安危,她却根本顾不上,等到她一口气跑到家门口的时候,脚上已经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淋漓。      谢天谢地,房东太太还没睡,看到她出现,明显有些错愕,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放她进了门,讪讪说还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安然满脑子都是两个孩子,顾不上跟她多说,打开门,就冲进了屋去。凭着记忆找到电灯开关,打开灯。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间已经被搬空的空屋。      原主虽然当了舞女,却不是喜好奢侈的主。她一开始只求一双儿女不被饿死,后来也只想着趁年轻多攒点钱,好好养大两个孩子,所以房间里的陈设其实很一般。但饶是如此,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依然还是被搬空了。桌子椅子,床板被褥,甚至于木兰的衣服鞋袜,凡是能搬的都被搬走了,倒是让原本逼仄的亭子间显得宽敞了起来。      在一净如洗中,于木兰三岁的儿子缩成一团躺在空空如也的地板上,竟睡得正香。大概是被灯光晃到了眼睛,小家伙揉了揉眼,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是自己母亲,立刻飞奔了过来。      安然此时身上的衣服还没干,湿漉漉的怕弄湿孩子,只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你姐呢?”找了一圈也没找着五岁的女儿,安然心下顿时一紧,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袭上心头。这个时代闺女不值钱,就算王守信真要带走孩子,也该带走儿子。没道理带走了女儿,却把儿子留下。      “姐姐被爹带走了。”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安然顿觉有些喘不过气来,连忙追问:“他有没有说要带你姐去哪?”      “他没说。”小家伙犹豫了片刻,忽然一把拽住了安然的衣角,“跟爹一起的一个叔叔说姐姐长得俊,卖去堂子里,肯定可以有个好价钱。妈妈,堂子是什么?”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听到那两个字的瞬间,安然只觉五雷轰顶,身形一阵踉跄。 第10章 沪上沉香(2)   安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狂乱的心跳,一低头,才发现于木兰三岁的儿子正仰着头,一脸紧张地望着她。因为王守信那个败家的爹,姐弟二人从出生开始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反而因为从小学着察言观色,比普通孩子更加早熟。   大概是感受到了她此刻的情绪,小家伙紧紧揪住了她的衣角,因为用力过猛,甚至从衣服上挤出了水来。   安然这才意识到,在救回女儿之前,安抚受到惊吓的儿子同样重要。她慌忙收敛起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宝宝一个人留在家里,不怕吗?”   看到妈妈的笑容,小家伙脸上紧张的表情顿时一松,奶声奶气地答道:“不怕!姐姐让我在家里乖乖等妈妈回来!宝宝很乖,没有哭!”   他说着,一脸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安然摸着小家伙的头,百感交集。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妈妈差一点就回不来了。如果自己没有穿越,没有顶着于木兰的身份回来,他大概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房东扫地出门了吧。这么小的孩子,要是真的流落街头,下场绝对会十分凄惨。   王守信好狠的心啊!   望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房间,再看看小家伙身上单薄的衣衫,想起他刚才蜷着身体躺在地板上的模样,安然狠狠咬了咬牙。那个混蛋竟然连件御寒的衣服都没给孩子留!   就在她怒不可遏之时,耳畔却忽然响起了小家伙怯生生的声音:“妈妈别生气,是我没用,没看好家,东西都被坏人抢走了……”   “傻孩子……”安然终于再也无法忍耐,顾不得身上的衣服还湿着,一把搂过孩子,给了他一个大力的拥抱。对于木兰来说,两个孩子才是她的一切,其余不过是身外之物。   想到身外之物,安然心中一动,猛然间想起了于木兰藏钱的地方。按照记忆撬起了窗台下的一块地板,果然在下面找到了用油纸包着的银行存折,心中顿时大定。   王守信虽然连双袜子都没给她留,却总算没有把地板也撬起来!   “宝宝,看!我们的钱还在!”安然挥了挥手里的存折,在小家伙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这个时代的上海滩比任何时候都现实,有钱才有无限的可能。   见惯了爹妈为钱烦恼的模样,小家伙小小年纪却早已明白了钱的重要性,见状果然瞬间破涕为笑。   这个时间,王守信应该已经得到于木兰跳江的消息了。虽然时间已晚,却也不能担保他不会杀个回马枪,继续留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安然决定领着孩子转移阵地。   “宝宝,你不是很喜欢美美阿姨吗?我们现在就去找她。”   这个时代,出来做舞女的女孩子,真正爱慕虚荣,喜欢出风头的只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因为生计所迫,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贫苦人家姑娘。杜美美原名杜招娣,原本只是上海近郊一个小村庄里的姑娘。母亲重男轻女,看到别人家的女儿在外面做舞女赚了大钱,竟然为了钱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杜美美虽然长得漂亮,但因为从小受到母亲虐待,性格沉闷,不会来事,并不讨人喜欢。进了百乐门之后,一直都是坐冷板凳的汤团小姐,于木兰心地善良,介绍了不少舞客给她,每当有舞客对她动手动脚也总是挺身而出。   杜美美也投桃报李,常常带着糖果点心上门看看两个孩子。大概因为从小照顾弟妹的关系,她的孩子缘极佳。两个孩子十分喜欢她,一天到晚都在盼着美美阿姨上门。安然要去救女儿,不方便带着三岁的儿子一起,第一反应想到的自然就是她。   安然领着孩子找到杜美美那里的时候,杜美美才刚刚睡下,见到母子二人一脸狼狈的模样顿时吃了一惊,慌忙给小家伙披了件外套,又拿出干净的衣服给安然换。   杜美美是典型的南方姑娘,身材娇小,她的衣服穿在个子高挑的于木兰身上顿时从长袖变成了九分袖。换完衣服,安然一眼就看到了左手腕上的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上面亮起的珠子果然已经从之前的3颗变成了4颗。   果然是复仇……   事到如今,安然已经可以确定那股神秘的力量让自己不停穿越的目的就是为了替身体的原主复仇。   “怎么搞的?怎么弄成这样?”杜美美给母子二人一人灌了一碗姜汤,盯着安然那张因为受凉而毫无血色的脸,一脸紧张。   安然叹了口气,苦笑着对她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听完事情的经过,杜美美果然义愤填膺:“王守信这个禽兽,他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安然现在对控诉王守信没有兴趣,只想快点救回女儿。因为继承了于木兰的记忆,只要一想到女儿现在可以已经身陷狼窝,她就紧张得不行。没办法就这么干坐着等天亮,她决定主动出击。   打定了主意,她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嘱咐道:“宝宝,你乖乖的留着这里,跟美美阿姨一起。妈妈有事要出一下门。”   小家伙正捧着桂花糕狼吞虎咽,闻言表情懵懂地点了点头。杜美美却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王守信要女儿!”   杜美美闻言顿时大惊:“你疯了,你这种时候过去,等于自投罗网!就算甜甜真的被卖进了堂子,她也只有五岁而已,不会有事的。你先别急,明天一早,我就找人去打听情况。”   安然摇头,因为恐惧,她身上的鸡皮疙瘩依然在一阵接着一阵冒出来。别说只是五岁了,对于某些禽兽来说,三岁的小孩他们都能下得了手,现代人的记忆这种时候反而让她更加无法镇定下来。   “要是碰上变态怎么办?王守信就是个禽兽,他现在只要有钱,什么事情干不出来?”大概因为继承了于木兰所有的记忆,安然潜意识地觉得比起复仇,保护好两个孩子的安全才更加重要。   安然说着就要出门,杜美美不甘示弱,张开双手死死堵住了门。   “不!不会的!你先别把事情想得太坏!你现在脑子很乱,根本不能正常思考,你先给我冷静一下!在你冷静下来之前,我绝对不会让你出这个门一步!”   “我现在很冷静,冷静得不能再冷静了!”   “不!你一点都不冷静!”   “杜美美,你让开,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姐,就马上让开!”   “不!我不让!正因为我认你这个姐,才不能让!”   两人一个要走,一个不让,就这么站在门口对峙了起来。就在僵持不已之时,安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妈妈……”回头一看才发现,三岁的小家伙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妈妈,你别走……”他还太小,或许根本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靠着孩子的本能意识到了不祥,说完,飞奔过来,死死抱住了安然的一条腿。抱得如此用力,就像出生在树上的小考拉抱住唯一能够依靠的妈妈。   安然瞬间觉得自己胸口憋着的那股气犹如被扎破了的气球般一泄千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好,妈妈不走……”静静抱着小家伙坐了一会儿后,安然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确冲动了。母亲的本能真是可怕!她还只是个穿越者就急成了这样,如果孩子们真正的母亲在这里,反应肯定更加激烈。   这么想着,她也越发不理解王守信到底怎么狠得下心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出手。   看看杜美美依旧神色凝重,如临大敌,她连忙苦笑着讨饶:“是我傻了,竟然想用鸡蛋去碰石头。跟那样的无赖正面交锋,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你知道就好。”杜美美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明显一松。   怀里的小家伙已经哭累睡着了,安然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才转身对杜美美道:“明天一早,我就去余四爷帮忙。”   当舞女虽然地位不高,还受人歧视,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人脉广,只要经营得当,上至政界名流,文人雅客,下至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都能吃得开。原主做舞女的时间虽然算不上长,却也认识了不少人。   这位余四爷本名余虎,是沪上大佬陈厚生的徒弟,虽然年纪不大,但普通的地痞流氓见了他也要喊一声爷,摆平这样的事绰绰有余。   这个时代的警察就是摆设,出了事,比起报警,还不如找帮派里的大佬帮忙摆平更加有效。   当然,他们这些道上混的也不是开善堂的,不可能免费给人帮忙,请动任何一位大佬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那代价往往还不低。但现在,安然却已经顾不得了。 第11章 沪上沉香(3)   “余四爷?”杜美美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木兰姐,你这是在驱虎吞狼啊!”      情急之下,她甚至说出了一个不久之前才从一个舞客那里学到的成语。驱虎吞狼,一个不慎,虎患愈烈。那位余四爷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最重要的是,连她都已经看出来他一直垂涎于于木兰的美色。      “我知道。”安然面沉如水,心中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得先把甜甜救出来。”      第二天天一亮,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去身材相仿的姐妹那里借了全套行头,又仔仔细细化了整整一小时的妆,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出得门去。      她的运气还算不错,找上门的时候余虎刚好在家,正抽着烟斗悠然自得。看到她出现,一脸的受宠若惊,急忙命令仆人奉茶上点心。      安然虽然穿了那么多次,但真正面对可以被称为大佬的人却还是头一回。不由悄悄打量起了对方。这位余四爷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竟然长着一张主旋律电影里的主角脸,打扮得也是中规中矩,一眼看去,像富商多过流氓。根本不像某些电影电视里面描述的那样歪瓜裂枣,一看就让人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安然一直担心自己找上门来会遭遇难堪,然而,余虎的眼中虽然有毫不掩饰的欣赏,手上却并没有丝毫越轨的动作,规规矩矩,一派绅士风范。      安然心下稍安,短暂的客套过后,便直入主题。她避重就轻,没说自己也被王守信卖了,只说让余四爷帮忙救回女儿。      “有这种事?”听说王守信竟然把亲生女儿卖了,余虎顿时义愤填膺。      看看有戏,安然慌忙打蛇随棍上,抹着眼泪哀求道:“四爷,我女儿才五岁而已,求求你救救她!”      她开始只是想挤出几滴眼泪博取同情,哭着哭着却不慎触动了于木兰的情绪,顿时泪如泉涌。      “你别急,你先别急!不会有事的!”女人的眼泪的确是最好的武器,余虎递过手帕,就急忙让手下人出去调查于木兰女儿的情况。      而他一直维持的正人君子的形象也终于崩塌,趁着安慰的机会揩了安然不少油。有求于人,安然只能咬牙强忍。      在普通人看来难如登天的事情,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小菜一碟。安然原以为那帮人能够带回孩子的消息就不错了,没想到他们回来的时候竟直接把孩子也带了回来。      事情解决得实在太容易了,直到于木兰五岁的女儿扑入怀中,安然依旧有些回不过神来。      时间才过了一晚,小丫头虽然哭红了眼,身上却没什么明显的伤痕。问起事情经过,也只记得因为吵着要回家,被一个很凶的大妈关进了小黑屋。确定女儿真的没受什么伤害,安然顿觉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搂着明显受到了惊吓的女儿安抚了一阵,她才想到要向余虎道谢。      然而,她的谢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门外却异变陡生。一阵吵嚷过后,一名二十出头,笑容痞气的年轻男子竟领着一队人马冲进了屋来。那名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从王守信手里买了于木兰的那个青帮小头目汪瑞丰。      跟大奸若忠,看起来还有几分和蔼的余四爷不同,汪瑞丰长了一张霸道总裁的脸,虽然五官还算俊秀,但却一脸痞气,嘴里甚至还叼着根牙签,就差把我不是好人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看到他出现,安然怀里的小丫头立刻一声尖叫,拼命往她怀里钻。      汪瑞丰扫了母女二人一眼,露出满脸果然如此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看,被我抓到了吧!盯着小丫头果然没错啊!”      他说完,转向已经一脸怒容的余虎,冷笑道:“四哥,你这就不对了!你喜欢于木兰你早说啊,小弟肯定会成人之美的,在背后搞小动作算什么?”      他刚刚才从王守信那里得知,于木兰是不会游泳的。她跳江之后既然能安然无恙地回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关键时刻有贵人相助!这个贵人,显然只能是此刻正站在他面前的余虎。      明着不抢,却在暗地里下黑手。那一瞬,他竟觉得自己一直低估了眼前这位看似庸碌的四哥。      没想到,听到他的话,余虎却是一脸茫然:“什么背后搞小动作,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咦,原来四哥你不知道吗?”汪瑞丰从怀里掏出卖身契,故作惊讶,“她丈夫王守信已经用五百块银元把她卖给了我,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余虎皱眉,下意识地望向安然。      看到他这反应,汪瑞丰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四哥你原来真的不知道啊!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事了。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过去请八姨太回府!”      随着他大手一挥,他身后的几名小弟已经扑过来,准备带走安然母女。      “四爷,救我!”安然慌忙一个闪身,躲到了余虎的身后。      余虎其实是个色厉内荏的主,他跟汪瑞丰是同门,如果安然一开始就告诉他自己已经被王守信卖给了汪瑞丰,他说不定不仅不会帮忙,还会把她绑了,洗干净送去汪瑞丰那里,做一桩顺水人情。毕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世上的漂亮女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于木兰这一个。      但是现在,于木兰既然出现在他的府上,在外人眼里,就是他的女人,如果让汪瑞丰在这种时候把人从他手里抢走,那他以后还怎么在上海滩混啊?所以,虽然明知自己不小心被眼前的这个女人当枪使了,余虎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替她出头。      “你行啊,连四爷都敢耍,等会儿再收拾你!”余虎虽然认了,但终究还是有些不爽,一把拉过安然,狠狠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四爷……”此刻的状况下,安然当然不可能躲,只能顺势搂着余虎的胳膊做了个撒娇的动作,一声四爷含糖量十足,喊得周围人鸡皮疙瘩掉了满地,连她自己都差点打一个寒战。      美人在怀,余虎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连声音都不由高亢了几分:“小六啊,你也看到了,于小姐中意的人是我,强扭的瓜不甜。不如这样好不好,你就当给四哥我一个面子,把她让给我怎么样?除了契约上的五百块,我再补你一百块做补偿。”      汪瑞丰垂涎于木兰已久,好不容易才终于设计让王守信卖了她。如今钱都花了,却看到她在别的男人怀里撒娇,那种感觉简直犹如被人当众扇了两个耳光。此刻,望着二人的目光简直已经能够喷出火来。余虎如果不是他的同门,他此刻肯定已经悍然拔枪了。      “四哥,你这就不对了,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就算于小姐不喜欢我,那也已经是我的人。四哥这样横刀夺爱,传出去未免贻人口实。”      余虎和汪瑞丰之间的矛盾其实由来已久,两人虽是同门,但汪瑞丰却因为敢打敢拼,处处压了余虎一头。他年纪比余虎轻,入门比余虎晚,却比余虎更受上头的信重,无论是手里的权柄,还是所占的地盘都比余虎更胜一筹。余虎虽然表面上没什么怨言,但心底早已有了太多的不满。      如果换一个人过来要人,以余虎的脾气,说不定真会乖乖把人交出去,但可惜的是,汪瑞丰偏偏正是他的死敌。连手底下人都一直在拿他们二人比较,如果这一次他认了怂,那就真的大势已去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是一个女人的问题,而是他们两人的高下之争。这种时候,余虎又怎么可能让步?      他冷冷端详了汪瑞丰半天,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小六你又何必如此不依不饶?你今天如果从我府上把人带走,以后让我这个做哥哥的把脸往哪里搁?”      汪瑞丰冷笑一声回敬:“四哥也说了,不过是个女人。既然如此,让我带走了又会怎样?”      见汪瑞丰不依不饶,余虎终于皱起了眉,连表面上的笑容都消失了:“小六看来是不打算给我这个做哥哥的面子了?”      汪瑞丰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卖身契,寸步不让:“不,错了!不给面子的,是四哥。”      汪瑞丰年轻气盛,怎么可能轻易认输。就在安然找上余虎的那一刻起,这次的事情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善了。      “汪瑞丰,你到底想怎样?”被逼得急了,余虎竟一掌拍在了桌上。      周围的小弟被吓了一跳,汪瑞丰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脸上笑容依旧:“我不想怎样,只想带走我的八姨太!”      “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      “我不介意!”汪瑞丰说着,竟上前一步,旁若无人地将安然拉进了怀里。      就在他准备动手动脚,当众给余虎一个难堪之时,却忽然感觉太阳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斜眼一看,才发现一直被他认为胆小如鼠的余虎竟然拔了枪。      “你不介意,可我介意!”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花花,求各种! 第12章 沪上沉香(4)   余虎的勃朗宁手.枪冷冷抵着汪瑞丰的额头,永远笑容满面的脸上此时已是一片冷厉。看他此刻的表情,没有人会认为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饶是安然原本就打算故意挑拨两虎相争,看到这一幕,依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言不合就拔枪啊!这里果然已经不是自己原来的世界了!      “四爷!四爷!有话好好说,别冲动!别冲动!”汪瑞丰的几个小弟比她好不了多少,同样已经被吓得冷汗淋漓。      “有话好好说?”余虎冷笑了一声,“我好好说话,他肯听吗?”      “听啊,当然听……汪哥你说是不是?”      几个小弟拼命想做和事佬,可惜,汪瑞丰却是个犟脾气,事情都到了这份上,竟然依旧寸步不让。      “姓余的,你有种!”他根本就没有半点小命还攥在别人手上的自觉,竟然火上浇油,“要是真有种就一枪毙了我!”      说完,他脸上竟然还不怕死地浮现出了一抹挑衅的笑。这一刻,安然忽然理解了上头为什么更看重他了,这家伙是真不要命啊!      “姓汪的,你别以为老子真不敢!”      “你敢!你当然敢!所以,开枪啊!”      余虎跟一门心思只会往前冲的愣头青汪瑞丰不同,他凡事都喜欢权衡利弊,他虽然恨不得一枪毙了汪瑞丰,却承受不起真这么做的代价。汪瑞丰如今炙手可热,要是真出此下策,不仅他手底下的几百号小弟不可能饶过他,连上头都不可能给他好果子吃。      余虎之所以悍然拔枪,只是想用武力逼他就范,虽然摆出了一脸杀气腾腾的表情,却根本没想过要真的开枪。汪瑞丰这么一闹,他竟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他脸上的表情瞬间难看到了极点,一时间,仿佛他才是那个被人拿枪顶住了脑袋的人。      汪瑞丰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多少还是有点脑子的。见状,反而不再挑衅,松开了安然,静静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余虎虽然不敢真的开枪,却也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依旧握紧了手中的枪,顶着汪瑞丰的额头。      两人互不相让,就这么僵在了那里。      “去找老头子!快去找老头子!”半天,才终于有小弟一拍脑袋,夺门而出。      小弟口中的老头子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个糟老头。这位老头子正是沪上皇帝陈厚生,如今余虎和汪瑞丰闹成这样,也就只有他能够摆得平了。      安然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余虎其实只是前菜,陈厚生才是她真正想要引出的那只虎。      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舞女,无论是跟余虎还是汪瑞丰,下场都不可能太好。既然如此,不如干脆把自己变成一颗烫手的山芋,让他们无人敢沾。挑拨陈厚生旗下的两员大将内斗的红颜祸水,这个罪名,应该够了吧?这么做危险是危险了一些,但一旦成功,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敢打她的主意了。      事关手下两员大将的生死,陈厚生来的比安然预料中还快。      虽然被手下人叫作老头子,陈厚生的确一点都不老,真实年龄应该四十多了,但看起来却不过三十多岁,穿着长衫,风度儒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      他一上来就走过去收掉了余虎手中的枪,也不发脾气,只是笑着调侃了二人的冲动行为。几个玩笑过后,竟引得刚刚还势如水火的二人握手言和。让原本还期待着他跟电视上的某些枭雄一样拍桌子骂娘,摆老大派头的安然目瞪口呆。      安然对这位沪上霸主并不了解,但单看他处理这个问题时展现出来的情商,他就无愧于现在的地位。      安抚完余虎和汪瑞丰二人,他忽然微笑着朝安然这边望了一眼,只一眼就让安然感觉遍体生寒。她那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这种等级的高人的眼睛。      陈厚生支走了汪瑞丰,忽然对安然道:“于小姐住在哪?我送你们母女回去吧。”      大佬都发话了,安然立刻抱着女儿乖乖上了他的车。      “于小姐真有胆识,就不怕我为了稳定军心,将你这个红颜祸水斩于阵前吗?”安然才刚刚在车上坐定,便听陈厚生的声音幽幽在耳畔响了起来。      如果陈厚生是某个不讲道理的军阀头子的话,说不定真会这么做,但幸运的是,他不是。他暗地里干的那些事情虽然未必会输给那些无恶不作的军阀,但明面上却是个极好面子的人。      于是安然闻言,只是微笑道:“陈先生不会的,久仰陈先生大名,我知道你是个有原则的人。”      陈厚生显然很享受这样的恭维,虽然微笑不语,脸上的表情却比刚才柔和了几分。      “到路口了,往哪个方向走?”安然原以为陈厚生只是想找个借口带她这个祸害离开,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准备把她们母女送回家。      她虽然受宠若惊,却还是摇了摇头:“就到这里吧。多谢相送。”      没想到陈厚生却比想象中热情:“这可不行,送佛送到西,哪有半路把人撇下的道理?”      安然这才一脸尴尬地说出了实情:“就算陈先生好意相送,我也没地方可去。实不相瞒,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哦?”      见陈厚生一脸探询,她只得原原本本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败家子丈夫卖掉妻女的故事在这个时代早已司空见惯,根本不可能引起像陈厚生这样的老江湖眼中半点涟漪。安然懒得像在余虎面前那样为了博取同情故意装可怜,说话的时候,用的完全是一种仿佛在描述别人的事情的语气。      只在最后加了一句:“如果不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地,谁有胆子不要命去捋虎须?”      虽然算准了陈厚生不可能真对她们母女怎样,但突然面对这样一尊有着赫赫威名的大神,她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现代人终究还是免不了会有些心惊肉跳。      安然已经抱着女儿准备下车,陈厚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她吓得差点把怀里的女儿都扔出去。      “既然如此,在事情解决之前,不如先到我那里去住几天吧。我的几个太太都是十分好客的人。”      “这不太方便吧?”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过去,刚好帮她们凑成一桌麻将。”      历史上的陈厚生算不上什么好色的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大年纪,才娶了一妻二妾,但安然还是本能地感受到了不安。果然,没事招惹这样的人物就是作死啊! 第13章 沪上沉香(5)   安然正惊慌失措中,却忽然感受到了陈厚生眼神中的一丝戏谑。      “还以为于小姐胆子有多大呢,看来也不过如此!司机,停车。”说到停车二字的时候,他的嘴角竟然扯出了一抹微笑。安然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报复她之前的算计。      一个简单的玩笑,安然却已经被吓得连冷汗都出来了,下了车,抱着女儿站在路旁,半天才喘匀了气。      不是她胆小。来到这个时代越久,经历的事情越多,她反而越没办法以平等的姿态去看待这世上的某些人。现代人之所以能够挺起脊梁做人,是因为现代大部分国家都是有秩序的。权力这头猛兽已经被关进了笼子,没办法再像别的时代那样肆意地伤害普通人。      但这个时代,法律与秩序形同虚设,很多人依然能够以一言操纵他人的生死。在这样的时代,想要不卑不亢,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想起刚刚在陈厚生身上感受到的压迫感,安然依旧心有余悸。      她此刻无比庆幸陈厚生是个有原则的人,如果换成沪上的另外两位大佬,她敢这么玩,肯定已经被丢去黄浦江种荷花了。      除了吃喝嫖赌,陈厚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充当和事佬,替他人调解纠纷。余虎和汪瑞丰都闹到了拔枪的地步,当然不可能三言两语就算了。      为了不让双方的矛盾继续激化,当天晚上,由陈厚生做东,在锦江大饭店摆了一桌。不仅叫上了事情的双方,还叫上了安然这个事情的导火.索和王守信这个事情的始作俑者。      安然已经在拼命鄙视自己面对陈厚生时不争气的反应了,没想到王守信的表现比她还差,得知做东的是陈厚生,竟然吓得腿都软了,最后还是被汪瑞丰拖进的包厢。一直到吃饭的时候,额头依旧冷汗淋漓,手甚至抖得跟帕金森似的,根本没办法夹到菜。      安然觉得既好笑,又可怜。这样的人,果然只能欺负欺负没什么反抗能力的老弱妇孺,一遇到真正的狠人,别人还什么都没做呢,他就自己先怂了。      单纯从卖相上来说,于木兰的这位少爷丈夫一点都不输在场的任何一个男人。有钱人家基因好,加上从小娇生惯养,他五官清秀,皮肤白皙,绝对算得上英俊二字。可惜,上不了台面的反应却让此刻的他看起来像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鸡,让人根本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男人。      果然,陈厚生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再没了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的兴致。在他那样的人眼里,像王守信这样的家伙,估计连只臭虫都算不上吧。      老大高坐主位,手底下的人自然连大气都不敢出。气氛沉闷而压抑,仿佛连呼吸都能冻结。半天,大概是给足了下马威,陈厚生的声音才终于幽幽响起。      “像买卖妻女这样的小事,原本是用不着我来管的。但事情牵涉到我手底下的人,我就不得不管了。”他的目光冷冷扫过余虎和汪瑞丰二人,语气冰冷彻骨,寒气森森,“同门兄弟,为了一个女人拔枪,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让我的脸往哪里搁?”      他说着,狠狠一掌拍在了桌上。      看到他这反应,安然对他越发佩服了。昨天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他选择了春风化雨,现在,等事情的双方冷静了下来,他却又开始摆老大的架子了,这个分寸拿捏得真是恰到好处。      “大哥,我错了……”      “我错了,大哥……”      余虎和汪瑞丰二人的反应果然上道。      陈厚生淡淡扫了二人一眼,面色稍霁:“你们自己说吧,这次的事情该怎么解决?”      “区区小事,但凭大哥处置。”两人竟然异口同声。      陈厚生原本阴着的脸终于彻底多云转晴了,他先看了余虎和汪瑞丰一眼,又扫视了一眼全场,才沉声道:“既然你们信得过我,那我就替你们做一回主。这次的事情其实很简单,瑞丰从王守信先生那里买了于小姐,阿虎又帮于小姐从堂子里救回了女儿。说到底,不过是钱的问题。只要于小姐从瑞丰手里赎回卖身契,再将阿虎赎女儿的钱补上,事情就结束了。”      陈厚生这是在避重就轻,把感情纠纷问题转成了债权债务问题。这样的条件其实已经相当不错了,如果是曾经的于木兰的话,肯定会乖乖接受,可惜,现在的于木兰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于木兰了。      听到陈厚生竟然要自己出钱,虽然明知他没有恶意,只是在以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思考问题,安然依然忍不住有种被冒犯了的感觉。凭什么王守信卖了她,却要她自己买单?      “陈先生觉得王守信值多少钱?”愤怒之下,她竟说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句。      此言一出,果然满室皆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安然想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这位王守信先生卖完妻女就把我的住处洗劫一空了,我现在囊空如洗,想要赎回卖身契,就只能卖丈夫了!我的丈夫姓王名守信,现年刚满二十五,年富力强,陈先生有没有兴趣把他买下?”      这番话显然已经超出了现场所有人的理解范围,等安然把话说完,不仅席上的众人,就连站在一旁伺候的堂倌也如遭雷击般僵在了当场,张着嘴巴,目瞪口呆。      看到众人的反应,安然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这帮人把丈夫买卖妻女视为理所应当,然而,自己只是倒过来讲,就将他们惊成这样。果然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啊!      “大家觉得我这番话很不可思议吗?”看看众人一个个呆若木鸡,没有半点要回神的意思,安然只得苦笑一声,自说自话,“如今已经是民国,宪法修正案里有一条就是男女平等。既然丈夫能买卖妻子,那么妻子自然也能买卖丈夫!”      现场众人显然都没想到区区一个舞女,谈吐间竟然能扯出宪法修正案,脸上的神色纷纷由开始的吃惊转为了讶异。      如果再早十年这样的狂言依然会被当成大逆不道,但是自从盛七小姐利用这一条款争产成功后,却再也没人敢不拿那个条款当回事了。现在民间的卖儿卖女其实是民不举官不究,根本没办法拿到台面上来讲。      安然说完,才发现对面的陈厚生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一丝饶有兴味的笑,眼中更是异彩连连。他曾经利用洋人法律里的条款告倒过普通人畏之如虎的洋人。算起来,他应该是场中对民国法律最有研究的一个。      场中的其他人可能依旧无法接受她的观点,但他却显然已经认同了。      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安然心下一松,朗声笑道:“陈先生,你真的不要吗?买过去让他给你擦屁股,捧痰盂也好啊!”      “于木兰,你不要欺人太甚!”陈厚生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直慑于几个大佬的威势,如受惊的小鸡般缩在一旁的王守信却忽然拍案而起了。 第14章 沪上沉香(6)   面对王守信暴跳如雷的模样,安然却是一片泰然。      “我欺人太甚吗?欺人太甚的人是你!”她冷冷打量了仿佛疯狗一般的王守信一眼,忽然嘴角一勾,笑眯眯地望向坐在主位的陈厚生,“敢在陈先生的面前拍桌子,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王守信在听到她后半句话的瞬间就萎了。他刚刚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会不小心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回过神来,看到眼前那三张神色不善的脸,顿时一阵踉跄,差点一屁股栽倒在地上。      自己竟然当着陈厚生的面拍了桌子!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王守信瞬间汗如雨下,身体再度抖得跟筛糠一般。      安然冷冷瞥了他一眼,继续回归刚才的问题:“陈先生,王守信这家伙虽然胆小如鼠又没脑子,但四肢健全,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就算买回去当苦力,也不亏。你真的不买吗?”      看到她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陈厚生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于小姐真是个妙人!”      见大哥笑了,余虎和汪瑞丰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包厢都回荡着他们三人中气十足的笑声。      如果是别人,敢这么笑王守信,他肯定已经暴跳如雷,扑上去跟他们拼命了。但此刻,他却只是傻乎乎站在那里赔笑,连大气都不敢出。      笑够了,陈厚生竟然向安然举起了酒杯:“刚刚是我不好,事情处理得有失偏颇。自罚三杯,希望于小姐别往心里去。”      “不敢不敢!是小女子家门不幸,让陈先生见笑了!”安然知道于木兰的这个身体酒量极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      “于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      大概是因为陈厚生的另眼相看,余虎和汪瑞丰的态度也变得和善了起来。安然大方地跟他们推杯换盏,没有半点女人家的扭捏。      酒过三巡,陈厚生再度给出了处理意见:“事情要是真的闹起来,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不如这样好不好,前面的条件一笔勾销,吃了这顿饭,大家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这一次,不用自己再出钱,安然自然不会再有意见。      反倒是汪瑞丰有些不满:“可是,大哥,他已经收了我的钱。”      陈厚生冷冷一笑:“这还不简单,谁收了你的钱,你让谁吐出来不就行了?”      “是!”汪瑞丰眼前一亮,目光立刻不怀好意地射向王守信,吓得王守信重重打了个寒战。      王守信早已把卖妻女的钱花光了,所以之前陈厚生为了息事宁人才让于木兰出钱,不过,以汪瑞丰的段位,自然有的是办法从他身上榨出钱来。      感受到汪瑞丰目光中的寒意,安然一阵幸灾乐祸。接下来的日子里,王守信有的受了。为了不引火烧身,她决定趁此机会结束掉原主跟王守信之间的夫妻关系。原主虽然意识到继续跟王守信牵扯在一起永远不可能过上好日子,但碍于时代的局限性,却依然没有跟他离婚。所以才给了王守信卖妻的机会。      安然可不想继续留着这条尾巴。她斟酌了一下措辞,笑着对陈厚生道:“我希望能请陈先生帮忙做个主,让我和这位王守信先生离婚。陈先生贵人事忙,我可不想以后再因为同样的原因给你添麻烦。”      “这个简单。阿虎,等吃完了饭,领着他们二人去把婚离了,于小姐这样的人,配这种人,实在可惜了!”陈厚生说着,随意地扫了王守信一眼,看到王守信竟因此打了个寒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对比妻子的泰然自若,这个丈夫实在是太不像样了。想到自己竟因为一个如此不堪的家伙,浪费了那么多时间,陈厚生顿时一阵烦躁。      “于小姐,知道我为什么不肯买他吗?”      “为什么?”      “这种连老婆孩子都卖的人,倒贴钱我都不要!”      “陈先生英明!”知道陈厚生是故意在给自己撑腰,安然感激涕零,慌忙奉上马屁。熟悉了之后,这位大佬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离开饭店的时候,陈厚生竟然还和蔼地问了一句。      一穿过来就忙着救女儿,安然根本还没来得及考虑这样的问题,听他这么一问,才临时抱佛脚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好在她反应够快,只微微停顿了片刻,便给出了答案:“我要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上一次的穿越让安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复仇之后说不定马上就会死去。上一次云海的女儿有舅舅可以依靠,云海死了也不至于没人照顾。但这一次,于木兰的一双儿女却是无依无靠。于木兰虽有几个关系还不错的姐妹,却都有各自的负担,短期的接济还行,指望她们养活两个孩子,根本就不现实。      一旦她死了,两个孩子的下场必定会十分凄惨,所以,在复仇之前,她得先赚钱,赚很多很多钱,让两个孩子在未来不至于饿死街头。      当然,她骨子里是安然,不是于木兰。她也可以不管他们的死活,报了仇就马上离开,忘掉于木兰的身份,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但这么做,她会于心不安。人活一世,但求无愧于心。更何况,她现在使用的还是人家母亲的身体。用了母亲的身体,却不管人家一双年幼的儿女的死活,她自问还做不到这么冷血。      大概是没料到一开口就能说出男女平等的女子竟会说出如此直白又粗俗的打算,陈厚生愣了片刻,才笑着赞道:“好志向!那我就先祝于小姐得偿所愿了。”      “谢陈先生金口玉言!”      一行人出了饭店,分道扬镳。安然按照陈厚生之前安排的那样,跟着余虎去跟王守信办了离婚手续。      那种等级的大佬发话,陪同的还是余四爷这样的牛人,王守信哪里敢有丝毫怠慢。到了地方就乖乖签字办了手续,配合得就像个孙子,仿佛生怕有任何迟疑都会引来灭顶之灾。看来之前席上留下的阴影还没来得及完全消除。      领到离婚证明,安然连看都懒得看王守信一眼便准备转身离开。没想到却被王守信的脏手一把拉住了。      “贱人,我还真小看了你的能耐!你等着!”大概是真的气急了,他竟顾不得余虎还在现场,凑到安然的耳边,咬牙切齿地威胁了一句。      “好的,我等着!”安然回得一脸从容。在她看来,已经被汪瑞丰盯上了的王守信就是条落水狗,根本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比起他的报复,她反而更担心汪瑞丰会不会一不小心把他弄死了,让她没办法替于木兰报仇。 第15章 沪上沉香(7)   拿到了离婚证明,至少在法理上已经跟王守信没关系了,再也不必担心莫名其妙被人卖掉。回去的路上,安然心情大好,特意买了糕点,以示庆祝。      杜美美果然讲义气,安然之前跟她说了两个孩子懂事,她完全可以把他们留在家中,自己独自去百乐门上班,原主于木兰就是这么干的。没想到回到家的时候,她竟然依旧留在家中陪着两个孩子玩耍,老远就能听到她跟两个孩子咯咯的笑声。      打开门,两个小家伙竟然依然赖在她身上不肯离开,直到安然扬了扬手中的糕点,才飞奔进妈妈的怀里。      “你的孩子缘实在太好了,连我这个做妈的都嫉妒了!”安然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杜美美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道:“没办法,小时候带弟弟妹妹练出来的。”      安然闻言,想到她的经历,顿时一阵黯然。      见她表情不对,杜美美反而笑着安慰:“其实这样也挺好的,牺牲我一个,让弟弟可以上学,妹妹可以吃饱。总比全家一起饿死好。”      “是啊……”安然无奈地点了点头。如果于木兰没有出来做舞女,面前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大概也早就在王守信的虐待下饿死了。      这个时代,身为女性,就是种原罪啊!回想起穿越过来不到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一切,安然百感交集,连嘴里的糕点也有些食不知味了。      安然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到杜美美,原本准备第二天就另找住处,没想到两个孩子死活不肯离开美美阿姨,加上杜美美一再挽留,只得继续在这边住了下来。      做舞女,一身漂亮的行头是少不了的。家里之前被王守信洗劫一空,连双袜子都没剩下,一切都要重新置办。如果重新找房子,手头还真有些紧。      好在这个时代舞女的收入也相当不错,就算于木兰这样半红不紫的舞女月收入也能有一百七八十块,红舞女更是无法限量。要知道这个时代普通工人的月收入才不过十几块,舞女的收入已经是普通人收入的几十倍。所以,安然虽然放出豪言要赚很多很多钱,却并不打算换工作。      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舞女已经算是最赚钱的工作了。比起能够获得的收益,舞客偶尔的动手动脚实在微不足道。      只要运作得好,利用舞女这个身份在几个月内赚够养大两个孩子的钱并不是什么天方夜谭。想明白这个事实后,安然开始绞尽脑汁思考起该怎样利用来自未来的知识一举把自己捧成红舞女,然后日进斗金,大发其财了。      可惜,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等到她野心勃勃地装扮一新回到百乐门,却郁闷地发现自己成了无人问津的汤团小姐。      原因无他,她远远低估了所谓的大佬的报复心,和对上海滩的普通人的影响力。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凑巧,她回到百乐门的当晚,陈厚生就大驾光临陪着她跳了第一支开场舞。这种等级的大佬赏光,她当时飘飘然觉得自己已经踏上了迈向人生巅峰的第一步。陈厚生离开后,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如果只是余虎或者汪瑞丰那种程度的大佬也就罢了,普通舞客或许还有胆量继续找她玩。但是陈厚生……谁活腻了才会去找他看上的女人?      开始还有零星的舞客找她跳上一场,随着那天晚上那场饭局的消息传开。安然郁闷地发现自己彻底无人问津了。      大概是觉得手下两员大将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的消息实在太过丢人,关于那场饭局,对外的消息只是百乐门某舞女跟丈夫感情破裂,让陈大佬帮忙做主。一个普通舞女的家庭纠纷,哪里轮得到那种等级的大佬出手,得到消息,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顿时脑洞大开。      然后,安然就郁闷地发现自己悲剧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最强的王兽打上了标记的母兽,打扮得再花枝招展,也不可能再引起任何一头雄兽的注意。      想起某位道貌岸然的大佬之前得知自己的梦想是赚大钱时祝自己得偿所愿时的表情,安然恨得咬牙切齿。他绝对是故意的!自己不过是稍稍算计了他一下,用得着这么赶尽杀绝吗?果然不愧是流氓,太TM无耻了!      之前下场跳舞的时候有多风光,如今坐在冷板凳上的感觉就有多凄凉。安然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陈厚生的出现只是对她这个胆大包天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小女子的一点小小的报复,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不然,她就真的死定了。      被汪瑞丰这样的小头目看上了,她可以驱虎吞狼,引出陈厚生替她做主,但如果看上她的是陈厚生,她又该去找谁?      想到这一点,她顿觉一阵心惊肉跳,仿佛芒刺在背。这个该死的时代!不过是区区舞场,怎么比战场还凶险?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到了陈厚生那种等级,什么女人没见过,怎么可能看得上她这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妈?穿越女虎躯一震,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什么的,那是十年前的穿越小说里面才有的情节。      可惜,事实证明,她低估了穿越者特立独行的行为,对一个天生喜欢追求刺激的男人的吸引力。不管这位陈先生到底是把她看成一个女人,还是一件有趣的新玩具,她确确实实引起了他的注意。      之后的几天里,陈厚生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给她捧场。带来的影响就是,她在百乐门的地位越来越高,生意却每况愈下。      都到了这种地步,她已经完全可以确定陈厚生就是故意的。因为,在外界传闻里出手阔绰的陈先生在她面前却是一只十足的铁公鸡,除了该付的钱之外,几乎一毛不拔。要不是还有几个不卖陈厚生面子的洋人舞客照顾她的生意,她连起码的温饱都要成问题了。      她想抗议,却又怕捅破了窗户纸让情况更加糟糕,只能欲哭无泪地咬牙强忍。令她哭笑不得的是,舞场里的不少姐妹竟然对她此刻的处境羡慕不已,觉得她能够得到陈厚生的亲睐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16章 沪上沉香(8)   安然当然清楚。单纯从利益上来考虑,成为陈厚生的女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甚至在她死后,两个孩子也能有个不错的靠山。但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成为他的三姨太。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做了汪瑞丰的八姨太,反倒省了之前的那些波折。      汪瑞丰虽然没陈厚生的身份地位,却胜在年轻英俊,最重要的是,他对老婆好。安然开始还以为能够引得于木兰以死相抗,这位汪瑞丰先生肯定是个头顶生疮,脚上流脓的大坏蛋,没想到他虽然不是好人,家里女人的数目也有点多,对妻妾却极好,算是个情圣级的人物。从不短的接触中,她也能够看出,他对于木兰是真心喜欢的。      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安然这个未来人只能认为是于木兰封建时代的贞洁观念在作祟。就像杜十娘宁可怒沉百宝箱,也不愿拿着钱去跟孙富过好日子,气死李甲一样。      既然成为了于木兰,安然还是决定尊重于木兰的价值观。她可不敢确定自己要是真的顶着于木兰的身体成了某个人的小妾,她会不会死不瞑目。      打定了主意,她只能一边寻找着别的赚钱的路子,一边继续跟陈厚生虚与委蛇。      唯一令她庆幸的是,陈厚生表面上的确是个君子。不管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她的安全暂时还是有保障的。大不了等她赚够了钱就马上闪人,以陈厚生的身份地位,想来也不可能为难她留下的两个孩子。      短暂的惊恐过后,她就忍不住开始暗暗盘算起该如何借着陈厚生的势,把王守信虐得欲.仙.欲.死了。身为一个没有未来的借尸还魂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她根本就不必替自己考虑后路,完全可以怎么爽怎么虐,虐死了也没事。      安然原以为有了陈厚生倒贴钱都不要的评价,王守信在上海肯定再无翻身的可能了,完全可以由着她随意揉捏。正跃跃欲试着准备动手呢,没想到没过多久,他竟受到某个大人物的赏识,摇身一变,成了法租界的一名巡捕。      想到后世考公务员的艰难,再看看王守信一身制服在街上招摇过市的模样,安然差点一口血喷出。民国果然是个再神奇不过的时代!      王守信之前已经信誓旦旦地让她等着了,如今一朝翻身,有了新身份,立刻就迫不及待地过来找她的麻烦。      有陈厚生在,他倒是没敢做得太过分,只是开始在百乐门一掷千金,继续捧跟于木兰不对付的那个舞女。      他这点小伎俩,连于木兰都没放在心上,安然这个局外人又怎么可能看在眼里。任凭他如何折腾,都只当作没看见。      安然这段时间已经因为陈厚生的故意刁难快要山穷水尽了,如果不是还没想到别的赚钱的路子,她连班都不想来上。想想反正再怎么打扮也没舞客上门,干脆只化了淡妆,静静坐在一旁当壁花。衣服也穿得简单素雅,没什么看头。      令她没想到的是,因为于木兰出众的容貌,这么一打扮,坐在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中,反而给人一种鹤立鸡群之感。就像是好人家的闺秀不小心走错了地方一般。      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欣赏的目光,安然正在自嘲自己这么打扮算不算民国的绿茶,一直没被她放在眼里的王守信却搂着那位舞女的腰肢,款款而来。      王守信这几天一直在招摇过市,如今舞场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知道他就是于木兰的前夫。看到他领着新欢走向前妻,顿时纷纷露出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就是过来挑衅的,果然,那舞女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原来木兰姐已经穷到连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了吗?要不要小妹我借你几套,省的丢了我们百乐门的脸。”      她说话间,还有意无意地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钻石戒指。      对比近乎素面朝天的安然,面前这位舞女的打扮绝对算得上盛装了。只见她身穿一袭米白色镶珍珠的绣花旗袍,脚踩一双在老一辈人眼里看起来相当晦气的白色高跟鞋,连打理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上都别着一朵缀了白色毛球的绒花。明明已经是初夏,身上却还披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狐狸毛披肩。可谓将“想要俏,一身孝”这句古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位舞女名叫白梨花。其实她跟于木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节,就是于木兰刚刚入行的时候,曾在无意中抢过她一位舞客而已,没想到她却把这事记下了,开始处处跟于木兰作对。      白梨花今年刚满十八,正是舞女最好的年纪,人如其名,喜欢穿白色,笑起来嘴角还带梨涡,性格又直来直往,很是娇俏可爱,自然大受舞客们的喜欢。其实,以她的段位,根本不必把于木兰放在眼里,可惜,她偏偏就是看于木兰不顺眼。      于木兰就是这个时代典型的贤妻良母,性子温顺,每次对上,都只有被欺负的份。这或许正是白梨花不依不饶的原因,柿子挑软的捏嘛。可惜,这一次,她对上的却已经不是于木兰了。      安然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故意微微蹙起了眉头,有些为难地推辞道:“多谢好意,最近我家中并没有亲人过世,像你这么穿恐怕不太合适。”      在西洋做派的舞场上,白色非但不是什么忌讳,反而是时髦,安然这么说,就是为了故意恶心对方。      “你……”白梨花一张俏脸霎时涨得通红。她怒气冲冲地跺了跺脚,忽然转向王守信,半是恼怒,半是撒娇地道,“王大哥,她欺负我……”      白梨花的这句话嗲声嗲气,听得安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让王守信连骨头都酥了。他果然忙不迭地跳出来充当护花使者:“白小姐一番好心,你又何必恶语相向?”      “这是恶语吗?身为一个中国人,我还以为这是常识!”说之前那句话之前,安然特意环顾了四周,确定现场只有白梨花一个人傻不拉唧穿了白色才敢有这么一说,她可不想误伤无辜群众。      也因为没人被误伤,听到她这么说,周围的围观群众并没有觉得她的这个说法有任何不妥,只是乐呵呵地看笑话。      安然的话还没说完,盯着王守信一脸失望:“白妹妹年纪小,缺乏常识也就算了。你一把年纪,怎么也不知道提醒她,由着她在这里丢人现眼?”      遭遇当众羞辱又无法反驳,白梨花竟然眼圈一红,当众抹起了眼泪。      看到美人落泪,王守信顿时仿佛被点着了的炮仗般炸了,跳起来,指着安然的鼻子就骂起来:“什么丢人现眼?像你这种背着丈夫出来做舞女的贱女人才是真的丢人现眼!”      不出来做舞女,难道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饿死?安然知道再多的反驳也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生生咽下了这句话,只是一把抓起桌上的一杯香槟准备过去泼他一脸,手伸到一半才发现竟然已经被人抢了先。 第17章 沪上沉香(9)   动手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看着像事业有成的商人,眼神却冰冷肃杀,令人不寒而栗。      就算闪到王守信的面前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丝毫波澜,那冷寂肃杀的表情,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在下一个瞬间就拔出枪来。      看到他只是兜头泼了王守信一脸的香槟,围观群众竟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连被泼了一脸酒的王守信,也暗暗松了口气,隐隐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就算是在鱼龙混杂的上海滩,能够拥有如此逆天气场的人也不多啊!安然立刻好奇地打量起那人来。看清那人的脸的一瞬间,安然眼前一亮,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是杨叔!竟然是苏磐的贴身保镖杨叔!      杨叔全名杨振国,从苏磐还在安家起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手上是有真功夫的,安然某次穿越甚至见过他双枪连发,例无虚发的绝技。要不是当初他因故离开了安家,安家说不定根本不会被灭满门。      出事之后,苏磐的父亲苏长清再没敢让他离开过儿子半步。      杨叔在这里了,苏磐还会远吗?      安然虽然一直抱怨苏磐总是跟着自己,像个背后灵一样阴魂不散,但每次见到那小子,却还是忍不住会开心。就像无根的浮萍突然抓到了点什么,一直空落落的心里忽然就有了底。      她正兴奋地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耳畔却忽然响起了一个独属于变声期少年的粗哑公鸭嗓:“于小姐,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      面前的少年弯腰鞠躬,摆出了一个标准的交谊舞邀舞姿势。不是苏磐是谁?      现实中的时间流逝速度跟安然意识中的时间流逝速度显然是不同的。因为才过了几天,苏磐就又长高了一大截。他现在的身高应该已经接近一七五了,在这个时代普遍不高的人群中已经是鹤立鸡群。估计所有的营养都用在长个子上了,原本婴儿肥的脸颊竟然凹了下去,显出分明的棱角,已经颇有那么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此刻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西服,打着领带,出门前显然精心打扮过了,还梳了个油光水滑的大背头。稚气未脱的外表配上过于老成的打扮,简直有种说不出的搞笑。      “荣幸之至!”安然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落落大方地回了一礼,很给面子地伸出了手去。      她忍住了笑,有人却没忍住。      “哈哈哈哈……毛还没长齐就出来捧舞女!”脸上还在滴香槟的王守信看清力挺前妻的人是谁后,顿时不客气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甚至都忘了自己此刻的狼狈模样。      苏磐长得实在太嫩了,矫枉过正的打扮又的确显得有些用力过猛。王守信的笑声果然在舞厅内带起了一波涟漪,一时间窃笑声不断。      安然虽然自己也想笑,但却无法忍受别人嘲笑苏磐,脸色一沉,刚想发作,却再度被人抢了先。      “不得对我家少爷无礼!”依旧是杨叔,这声咆哮声如洪钟,霎时便震得全场一片寂然,连乐队的节奏都为之一乱,好半天才重新找回了调子。      杨叔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寂,依旧是那副仿佛随时都会掏枪的模样,刚刚才被他泼了一脸香槟的王守信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当场,再也没胆子说一个字。望向杨叔的目光即惊且怕,如果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真担心他会落荒而逃。      安然原以为苏磐会因为刚刚的嘲笑受到影响,没想到这小子却一脸从容,就这么拉着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滑进了舞池。几个节拍过后,他的脸上甚至隐隐有笑意浮现。      “你笑什么?”      “笑你啊!”苏磐嘴角一勾,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望向安然的目光满是戏谑,“你可真会玩,惹谁不好,竟然惹上了陈厚生!老头子对你的兴趣颇大,真的在考虑要不要娶你做三姨太。”      “你怎么知道的?”      “你难道忘了我是谁?”苏磐微微抬了抬下巴,一脸的霸气。      安然这才想起他之前曾说过拜了陈厚生做老头子,身为徒弟,知道这种事情其实也不奇怪。      她也知道自己这次玩得的确有点大了,正有些不好意思,却听苏磐话锋忽然一转:“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再对你有所企图了。”      安然微微一愕,忙问:“你做了什么?”      苏磐得意地一笑:“很简单,我告诉他,我看上你了。”      “啊?”这小子胆子够肥啊,竟敢跟这种等级的大佬抢女人!      大概是感受到了安然眼神中的惊讶,苏磐连忙笑着解释:“你放心,没事的。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他怎么好意思跟我抢?”      他说着,揽在安然腰上的手忽然往上一托,就这么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紧了安然。      做舞女的,被舞客占便宜是家常便饭,于木兰的记忆里就有不少类似的案例,但是做得像苏磐这么明目张胆的,却委实少见。如果动手的不是苏磐,安然此刻肯定已经忍不住暴起伤人了。      “你……”      安然哭笑不得地抗议,那小子却回得义正词严:“我不对你做点什么,老头子会相信我看上了你吗?不对你做点什么,我怕他真的会跟我抢。你难道真的想做他的三姨太?”      “你不是说以他的身份不会跟你抢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呢喃着说完,反而抱得更紧。      安然试着想将他推开,尝试了几次无果后,索性随他去了。两人就这么以这个别扭的姿势在舞池内回旋着。所幸此刻舞池里已经有了不少男男女女,他们这一对倒也不算太过显眼。      “小鬼,你一个未成年少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真的好吗?”      苏磐一如既往的从容:“有什么不好的?我又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不要狗咬吕洞宾,我是为了谁才做这么大的牺牲?”      “牺牲?你对我动手动脚原来是在牺牲啊?”安然佯怒,狠狠在他肩膀上掐了一把。      苏磐吃疼,果然立刻讨饶:“姐,我错了……”      安然忍着笑,伸手在他已经被定型液喷得仿佛头盔般的头发上狠狠摸了一把。      看到她这表情,苏磐立刻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委屈道:“原来你没生气,你逗我?”      “你这么好玩,不逗你逗谁?”安然继续报复,又不客气地捏了捏他的脸。      安然捏他脸,分明是依旧把他当小孩看。苏磐撅了撅嘴,狠狠一把将安然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      两人并不知道,他们此刻的你来我往已经让一旁的某人快气炸了。      王守信原本是抱着故意刺激前妻的心思来的,没想到被刺激的人反而成了自己。看着前妻跟身份不明的美少年搂成一团,卿卿我我的模样,他只觉得自己心中怒气狂涌,脸颊开始阵阵发烫,连周围的莺声燕语也仿佛全变成了对他的嘲讽,刺激得他的头脑阵阵发胀。      他好几次想冲进舞池将两人分开,看到一旁某尊虎视眈眈的凶神才悻悻打消了这个念头。      “奸.夫淫.妇!”他想留下来继续看这对狗男女能够做到什么地步,看着两人越来越亲昵的动作,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四个字,就拂袖而去。连身旁的白梨花一直在对他大献殷勤都没注意到。 第18章 沪上沉香(10)   王守信的确高看了他自己,在安然的眼里,他这种段位的渣男就是个屁。要不是担心灭了他之后自己可能马上穿越,留下原主的两个孩子孤苦无依,安然早就一根手指将他捏死了。      所以,他这番前夫被前妻跟小男朋友的亲昵动作气得快吐血的表演,根本就没入她的法眼。此刻的安然,满眼都是苏磐这个一根筋的傻小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苏磐这些年跟着她天南海北地跑,她当然不可能不感动。除了感动,她更多的却是担忧。那小子虽然每次总能顺利找到她,仿佛得来全不费工夫,但安然却也能想像得到他一路上的艰辛。      在这个混乱又无序的时代,军阀混战,盗匪横起,如今还要再加上那帮该死的日本鬼子,每一次出门都有可能是永诀。就算他有个当大帅的爹,也无法保证他永远安全。安然真的很害怕有一天再也见不到他。      这么想着,安然目光一黯,瞬间没了再跟他继续笑闹下去的心情。      苏磐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变化,脸上的笑意也跟着一僵,忙问:“怎么了?”      安然叹了口气,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忧心忡忡道:“你这样追着我跑真的没问题吗?”      “还以为你突然怎么了呢,就因为这?”苏磐大大咧咧地一笑,摇了摇头,“没事,除了杨叔,我爹还给我派了一支卫队,一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听到他的回答,安然反而更加担心了。再精锐的卫队,对付一般的盗匪还行,要是真碰上厉害点的对手,祸福实在难料。      想到这里,安然心一横,冷冷道:“这是最后一次,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跟着我了!乖乖回家当你的大少爷去吧。”      苏磐闻言,脸上的笑容骤然收敛,连脚下的舞步都停住了。安然猝不及防,踩着舞步一头撞进了他怀里。一段时间不见,这小子越来越像个男人了,脸上嬉皮笑脸的表情褪去,换上一张面若寒霜的冷脸,竟让安然感觉到了几分危险。      安然正怔忡间,他已眼神一冷,一把将她拽出了舞池,直拽到了旁边一个无人的角落,才停下脚步。      “你就这么想当别人的小妾?”他杀气腾腾地捏住了安然的肩膀,黑曜石般的瞳孔反射着舞池里的灯光,光芒流转,一时间让人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你说什么呢?”安然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惹得哭笑不得。      苏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神色冷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这次我没有及时出现,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你真的觉得现在的沪上霸主是个温和守礼的谦谦君子吗?如果没有我,你真的觉得你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听到这话,安然气势顿时一泄,慌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这个不需要你担心,这种事情我自有办法。”      苏磐冷笑:“你有什么办法?说出来让我听听。”      安然的所谓办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逃,如果实在不行,那就放弃赚钱计划,一击干掉王守信,然后逃得远远的。这样没技术含量的办法当然不可能说出口。      见安然半晌无语,苏磐得意地一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已经笑得眯了起来,身上的杀气瞬间荡然无存:“就知道你是在糊弄我。你就承认吧,没我,你根本就不行!”      果然还是个孩子,变脸变得比六月的天还快,才一会儿,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      “是是是,我没你不行!”意识到现在这样的状况下,说再多也没什么用,安然干脆放弃了挣扎,顺着他的话头给他顺毛。      苏磐闻言,脸上的笑意果然更浓了,就像一条刚刚得到了主人夸奖的大型犬,如果他的身后有尾巴,此刻一定摇得正欢。      “对了,我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这小子现在心情不错,虽然同样是拽着安然的胳膊往前走,动作却比刚才温柔了不止一个档位。      苏磐拽着安然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找了半天,才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停下了脚步。桌子后面坐着的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打扮得中规中矩,远不如苏磐骚包,却也是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一名。此刻,他正盯着舞池里的红男绿女出神,一脸状况外的表情,直到二人挡住了他的视线,才蓦然回神。      苏磐立刻热情地给安然介绍了起来:“这位是陈开云,他是老头子的儿子。他比我小一个月,我们俩前天刚结拜了,从今往后,他就是我小弟。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找他帮忙!”      “小云,这是于木兰,我看上的女人!”      听到苏磐这句话,陈开云平静无波的脸上顿时漾起了一抹微笑,他慌忙站起来,朝安然伸出了手:“幸会!”      安然伸手跟他握了握,这才注意到,他长得跟陈厚生的确很像,不仅长相,连举手投足间的感觉都几乎一模一样,看着温润如玉,却目有精光,长大之后必定也会是一方祸害。      苏磐跟他站在一起,两个孩子一动一静,看着倒也有趣。      “小云是不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想到他爹的身份,再想起这段时间因为他爹所受的刁难,安然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陈开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第一次来,有点不习惯。”      他这反应也很正常,他爹身份再特殊,也不可能带着自己十六岁的儿子来这种地方。      看看陈开云一脸的不自在,苏磐慌忙跳出来替他解围:“木兰姐你别逗他,他可不像我,一看就知道是个乖宝宝,这次是我硬拉着他来的。要不是想看看有可能成为他小妈的人长什么样子,他估计打死都不会过来。”      陈开云没有否认苏磐的说辞,只是迅速转移了话题:“木兰姐,之前那个叫王守信的家伙,是你前夫对吧?我刚刚看到他一直对着你和磐哥咬牙切齿,他不会对你做什么吧?”      他说得一脸关切,仿佛真的是在担心安然的安危。安然还在好奇陈开云此刻的表情是发自真心,还是虚情假意,一旁的苏磐闻言却已经跳了起来。      “什么?还有这种事!我刚刚就一直觉得那家伙碍眼!”苏磐皱着眉,杀气腾腾地冲杨叔做了个手势,“杨叔,马上去跟巡捕房打声招呼,让他们马上把那家伙开除了,别放这样的人出来影响大家的心情。”      原来还可以这样?这小子,这是天凉王破的节奏啊!      安然被他此刻霸气的反应惊呆了,微愣片刻才想到要问:“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先拿我爹的身份出来,我爹离得太远,不管用的话,……”苏磐顿了顿,一把揽过了陈开云的肩膀,“就拿他爹的!我就不信我们两个的爹加起来,还奈何不了他王守信一个小小的巡捕!” 第19章 沪上沉香(11)   事实证明,拼爹的二代无论在任何时代都是种逆天的存在。根本就不需要扯上陈开云的爹,杨叔只亮了苏磐的爹,就轻松让王守信灰溜溜滚回家吃自己了。      得知跟自己前妻搂在一起的那个少年竟然是鼎鼎大名的苏大帅的儿子,王守信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心中不停诅咒这对奸.夫淫.妇。      说实话,安然真的一点都不想把苏磐牵扯进自己的事情中,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人撑腰的感觉真的相当不错。      苏磐出现之后,陈厚生真的再没出现在百乐门。看看老头子对她失去了兴趣,于木兰之前的那些舞客也陆陆续续回来了。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大概就能恢复到于木兰原本的收入水平了。      安然原本已经开始考虑改行了,看看前景一片大好,决定暂时先收起改行的心思,再观望一阵。如果做舞女就能攒够养两个孩子的钱,她又何必冒着风险折腾。      这个时代女人赚快钱的办法不多,除了做舞女,也就只有当演员了。然而,这个时代的演员如果无法做到大红大紫,收入其实还不如舞女。      令她没想到的是,看到她这边舞客盈门,苏磐那小子却闹起了别扭。为了保护她不被外人欺负,他干脆每天出现在百乐门,点了她的台子,不许别人接近她一步。      百乐门是如今沪上的一流舞厅,舞票的价格贵到令人咋舌,看着那小子每天在这边挥金如土,连安然都忍不住开始替他心疼。      苏磐那小子其实并不喜欢跳舞,开始的几天还会拉着她在舞池里转上几圈,后来就干脆干坐在那里跟她大眼瞪小眼了。他们这对年龄悬殊的组合又极为惹眼,每天都能吸引来无数道好奇的目光,饶是安然自认脸皮已经够厚,依然尴尬得无所适从。      不想继续这样下去,她只能选择改行。还好,她运气不错,凭着穿越这么多次获得的表演经验和百乐门红舞女的身份,轻松就通过了一家电影公司的面试。      拿到录取通知,她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面对每天都被未成年人包场的迷之尴尬了。      那天,她刚想对等在门口的苏磐说以后不用去百乐门替她捧场了,没想到那小子却一把将她拽上了车,二话不说就开到了黄浦江边。      “陪我去参加一场寿宴!”估计这世上也只有他会等到了地方再说出邀请。      安然根本没办法拒绝,只能跟着他上了一艘停在江边的豪华游轮。      登上游轮的那一刻,安然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的资产阶级的穷侈极欲,除了没有现代数码设备,这艘游轮的配置已经丝毫不输任何一艘现代游轮。苏磐这小子没头没脑的,都没说寿宴的主人是谁,但看游轮的豪华程度,主人明显不是普通人。      苏磐这小子今天怎么看怎么古怪。明明之前还情绪恹恹,一上了船,竟然立刻恢复到了原本生龙活虎的模样,仿佛之前那副情绪不佳的模样只是安然的错觉。      安然很快就知道了他情绪变化的原因。因为她在迎宾席那边看到了苏夫人,苏磐父亲苏长清的现任妻子张婉容。原来这次寿宴的主人是张家的人。      张婉容当然不可能是苏磐的妈妈,她是苏长清的继室,苏磐的妈妈死后才成功上位。      张婉容空有一个好名字,却既不温婉,也没拿得出手的容貌。相反,还是出了名的泼妇。少女时代甚至曾经因为一言不合把一个女同学打得半身不遂。但架不住她投了个好胎,她爹是一方军阀张元宏,一手遮天,而她又偏偏是这位张大帅唯一的女儿。      说到张婉容成为苏夫人的经过,还是一段传奇。      不要以为只有红颜才是祸水,蓝颜也可以是祸水。这里所说的祸水就是苏磐的亲爹苏长清。      安然没穿越的时候曾经在论坛上看到过一张他爹年轻时的照片,的确帅到没朋友,据说有亲眼见过他的老人称,连偶像剧里饰演他的一线当红男星也没有当年的他帅。就连同时代一位著名诗人也曾在一篇随笔中称,见过苏长清才知道原来男人也可以美到那种程度。如果他是女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爱上他,现在他是男人,却也忍不住想爱他。      安然没见过苏长清的真人,不过只要看看越长越惊艳的苏磐就能猜到他爹的风华绝代。      苏长清算是一干军阀之中的异类,长得帅也就算了,除了原配和继室,一辈子都没有别的女人。可谓完美符合现代花痴女心目中一往情深的霸道总裁形象。所以,网络上有不少以他为原型的小说。也让安然这个历史盲多少对他们家的那点事有所了解。      据说当年这位张大小姐偶然在某次军阀会晤的时候见了苏长清一面,顿时惊为天人,当时就哭着喊着要嫁他,连他已经有了妻儿都不管。      苏磐的亲妈是苏长清起于微末时的糟糠妻,跟苏长清感情又甚笃,那时候苏磐都已经十岁了,身边却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如果是别的女人的话,根本不可能插入到他们夫妻之间。偏偏,他们遇到的是这位霸气无双的张大小姐。      张大帅当然不可能同意自己唯一的女儿给人做妾,当时就断然否决,可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会晤结束之后,张大帅准备带着女儿回家,回头一看才发现女儿已经不见了。马上派人一查,才知道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竟然追着苏长清去了天津,还跟人家在同一截车厢里过了一天一夜。      这个时代礼教依然森严,就算两人之间真的没发生什么,但在旁人眼里,张婉容也已经是苏长清的人了。事已至此,张大帅再怎么捶胸顿足,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他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给人做妾,只能威逼利诱苏长清娶自己女儿做平妻。      然而,婚礼还没准备完毕,苏磐的妈妈却忽然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于是,这位张婉容张大小姐,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苏夫人。      仔细想想,当初苏磐的妈妈死得的确蹊跷。      更蹊跷的是,历史上的苏磐十二岁那年就悄无声息地病死了。但事实上,苏磐虽然长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身体却一直极好,在安然的记忆中住在安家的那一年连场感冒都没得过,也因此,安然一直强烈怀疑当初安家的灭门惨案就是这位苏夫人的手笔。      可是怀疑又怎样呢?在身后有两大军阀加持的张婉容面前,她跟苏磐连个屁都算不上。要不是灭门惨案发生之后没多久,这位苏夫人就怀孕生了个儿子,一心忙着照顾孩子,无暇顾及其它,说不定苏磐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苏磐虽然看着没心没肺,其实内里却极为通透,连安然这个局外人都能猜到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大概打死都不想出席这场寿宴。      苏磐的目光落到张婉容的身上的时候,安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      她刚刚抓紧了苏磐的手想要安慰,却发现苏磐眼中的戾气已经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灿烂到极点的笑。      “妈咪,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苏磐拉着安然快步走到张婉容的面前,此刻,他脸上的笑容实在太灿烂了,安然甚至感受到了其中明显的讨好意味。      张婉容的情商显然没有苏磐那么高,面对苏磐的笑脸,非但没有什么好脸色,看到他带着个年纪比他还大的舞女出席,眼中甚至还闪过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位苏夫人果然嚣张,竟然连表面上的和颜悦色都不屑于展示,难怪苏磐对出席这场寿宴这么抵触。 第20章 沪上沉香(12)   苏磐这些年一直追着安然天南海北的跑,因为好几次都是晚到一步替她收尸,行事往往有些过激,小小年纪,却已经坐实了纨绔败家子的身份。现在,他又花了重金在百乐门力捧一个年纪比他还大的舞女,也难怪张婉容看不上他了。      不过,这倒反而让他更安全了,他如此不争气,张婉容现在显然已经懒得再在他身上浪费精力了。      “哥哥,哥哥……”就在安然满脑子苏磐家的八卦之时,一团雪白的身影忽然从不远处直射而来,一头撞进了苏磐的怀里。      安然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个穿着一身雪白的小西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男孩。小家伙约摸三四岁大的模样,跟于木兰家面黄肌瘦的宝宝不同,被养得粉雕玉琢,十分白胖可爱。单看他那跟苏磐有着五六分相似的容貌就知道,他正是苏磐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碁碁,好久不见,想死哥哥了!”苏磐一把将抱着他腿的小家伙从地上捞了起来,亲昵地在他脸上亲了两口,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小家伙也给足了他面子,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狠么了几口,亲得他一脸口水。      “碁碁,有没有好好听妈咪的话?”      小家伙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有!碁碁听妈咪话!”      “我家碁碁最乖了!”苏磐笑容满面地蹭了蹭小家伙的脸,惹得小家伙咯咯直笑。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兄友弟恭,和乐融融,但又有谁能想到内里的波涛汹涌呢?      张婉容显然并不喜欢儿子跟苏磐如此亲昵,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发作,只能冷着脸看着。      夜凉如水,江风习习,黄浦江上的夜色美得仿佛一场幻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磐竟然就这么抱着弟弟不肯撒手了,领着小家伙满甲板乱跑,时不时地将他举到半空中,惹来小家伙一阵又一阵兴奋的尖叫。      张婉容大概是不太放心,只能一直远远的跟在后头。      回想起苏磐刚刚眼神中闪过的那抹阴冷,连安然都不太放心,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他就会把苏碁从船上直接扔进黄浦江里。      还好,苏磐虽然时不时做出把弟弟举到半空中这样惊险的动作,却并没有真的对小家伙做什么。也对,如果他真是那种没脑子的人的话,也不可能在张婉容的手下活到今天。      苏磐时不时的抱起弟弟举高高,转圈圈,惹得宾客们也跟着哈哈大笑,却让一旁的张婉容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他这一手显然真的把张婉容吓得够呛。好不容易熬到开席,让奶妈把孩子抱下去的时候,他这位便宜妈咪的脸色已经一片煞白。      张婉容一向都是个有仇必报的主,更何况她一直看苏磐不顺眼。果然,才一个转身,她就开始敲打苏磐了。      “小磐,听说你刚刚为了一个舞女,让法租界巡捕房开了一个巡捕。这样随便利用你爹的职权,似乎不太好吧?”张婉容说得义正词严,不知道的人,估计还以为她是个多么公正严明的人。      可惜,安然早在后世的八卦论坛上知道了她的老底。当初她自己就曾经因为有个女孩在宴会上落了她的面子,回家就让她那个大帅老爹把人家身为一县之长的父亲一捋到底,引发的连锁反应甚至差点导致一场政坛巨震。跟她曾经的那些丰功伟绩比起来,苏磐开掉一个不顺眼的巡捕,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妈咪,我知道错了。”虽然明知张婉容实在借题发挥,苏磐还是只能乖乖认错。      看到他认错,张婉容冷着脸点了点头,继续摆出长辈的架势教训:“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胡闹也应该有个限度。要知道你在外面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有你爹和整个苏家。你如果闹得太过分,让天下人怎么看你爹,又怎么看我们苏家?”      “妈咪,我错了。”苏磐的忍耐力果然一流,面对张婉容的训斥,只是一味唯唯称是,乖得仿佛孙子。      可惜,张婉容的表情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变好,继续冷着脸训斥:“听人说你这几天每天都去百乐门,还一掷千金,看来是你爹给你的零花钱太多了。从明天起,零花钱减半。”      听到这里,一直乖得像孙子的苏磐才终于有了点反应:“妈咪,不要啊……”      “你求我也没用,我这个做妈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继续堕落下去。我管不了你的脚,只能捏紧你的钱袋子。”      不管张婉容是出于什么目的,对于她的这个决定,安然还是举双手赞成的。每天看着苏磐这个未成年少年在百乐门晃来晃去,对于她这个未来人来说实在是种煎熬。现代别说舞厅了,未成年人连网吧都不能进啊!      “妈咪……”苏磐这些年之所以能够过得如此潇洒,就是因为他爹够慷慨,给了他大把的零花钱。一旦零花钱被掐掉一半,他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了。他之前认错的时候可能心不甘情不愿,此刻的哀求却是发自肺腑。      可惜,张婉容又哪里可能被他的哀求所打动,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别求了,求我也没用。就这么决定了。”      挨了训斥,又被扣了一半的零花钱,苏磐接下来索性阴起了一张脸,谁过来打招呼也不理。别人可能觉得他是在为零花钱的事生气,只有安然知道,这才是他上船前的真实表情。张婉容的这番训斥反而让他省了多余的伪装。      一餐饭吃得食不知味,直到下船,苏磐也依旧情绪恹恹。      “苏磐……”见惯了这小子没心没肺的模样,突然看到他扮忧郁,安然还真有些担心。      回答她的是苏磐一个大力的拥抱。大概是想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这小子抱得极紧,就像将死之人抱住一根救命稻草。      安然开始还以为他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抱枕,尽职尽责地摸着他的头给他顺毛。却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了他一声仿佛呓语般的呢喃:“然姐姐,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听到“亲人”二字,安然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最初穿越的那个身体的确是他一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姐。“亲人”二字前面还有“唯一的”这个定语。苏磐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是无辜的。      想想也对,强迫也好,自愿也罢。大家能看到的就是,娶了张婉容后,苏长清从原本地位岌岌可危的小军阀,成了坐镇北方的一方霸主。算起来,整件事情中,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安然想安慰,却又不敢确定苏长清是不是真的清白,只能沉默不语,只是温柔地摸了摸苏磐的头。她忽然理解了这小子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死追着她不放。唯一的亲人,这真是个令人感觉沉重又心酸的称呼。原来自己的确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他对整个世界绝望的时候,唯一能够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苏磐搂着安然的手又紧了紧。      这种时候,安然当然不可能再说出让苏磐回家当他的大少爷之类的话,只能避重就轻:“傻孩子,你都已经找到我了,我怎么能再赶你走?”      那小子闻言竟然颤抖了起来,半天,才弱弱道:“对不起,我没用。我以后可能没办法每天去捧你的场,继续保护你了……”      “傻孩子!”意识到再不做点什么,这傻小子可能真的会哭,安然慌忙从包里掏出了电影公司的录取通知。 第21章 沪上沉香(13)   看过录取通知,苏磐紧皱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只是脸上的表情却从一脸懊恼变成了满脸惊讶。      “你要改行?”      安然无奈地点了点头,调侃道:“不改行难道每天看着你在百乐门挥金如土?你不心疼,我都替你心疼。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你把钱直接给我,还省了百乐门的抽成。”      没想到,苏磐的反应却再度出乎了她的意料:“我怎么早没想到?直接给你钱多好啊,干嘛要去百乐门?你要多少钱?快到月底了,我身边的现钱不多,不过银行里还存着一些。”      这小子竟然是认真的!看他这架势,分明是让他倾家荡产也无怨无悔!      “别开玩笑了!”安然一掌拍在了苏磐的肩膀上,把他拍得一阵踉跄。      苏磐这才意识到她是在开玩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又看了一眼录取通知,下意识地皱起了眉:“你不是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吗?怎么突然对赚钱这么感兴趣?”      安然没有隐瞒,实话实说:“于木兰的两个孩子还太小,我得尽量想办法在死之前多赚点钱,留给他们做生活费。”      上次一别之后,连苏磐都已经意识到死亡是一个无法逃避的结果,闻言再没有像之前那样跳起来,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而且,王守信不是最受不了我在人前招摇吗?我只是做舞女,他就疯狂成这样?如果我成了受人追捧的电影明星呢?”      这个时代的电影界,因为地位没后世那么高,收入也不算太过逆天,演员的水平除了少数几个天才,普遍都很一般。安然的自信也不是没有道理。      见安然主意已定,苏磐根本提不出反对的理由。      这个时代很多家长反对女儿进入电影界的理由是名声不好,会影响女儿的未来,但是,这样的理由用在安然身上显然不适用。这个身体的原主原本就是舞女,舞女的名声只比电影明星更差。至于未来,对于一个随时有可能死亡的人来说,考虑未来有意义吗?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本钱,却又想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赚尽可能多的钱,除了做舞女之外,演电影的确是最好的方式。      虽然拿到了电影公司的录取通知,安然却不敢马上辞掉百乐门的工作。这个时代演员的工资真的不敢恭维,在成功站稳脚跟之前,她可不敢贸然断了自己的后路。听过她的抗议,苏磐也乖乖的没再出现在百乐门。      安然原以为没了陈厚生和苏磐的干扰,自己就可以跟于木兰记忆中那样安心工作了,没想到却还是太天真了。      因为王守信回来了。      张婉容的面子可比苏磐大得多,她一发话,之前因为苏磐丢了工作的王守信不仅官复原职,还升了一级,权势更胜从前。对于他这样一个喜欢欺软怕硬的家伙来说,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不故意跳到前妻的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知道让他官复原职的人是谁后,王守信简直不能更得瑟了。他原本对苏磐畏之如虎,此刻却觉得也不过尔尔。      不过是苏家一个不受宠的儿子而已。他巡捕的位置可是苏夫人亲口吩咐还回来的。苏夫人会这么做,显然对这个便宜儿子不满已久了。自己受了她的好处,自然有义务帮她对付这个儿子。      于是,他进百乐门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像苏磐之前所做的那样,点了安然的台子,公然摆出了挑战的架势。满心期待着苏磐姗姗来迟后能够暴跳如雷,最好能够在百乐门大闹一场,然后因此臭名远扬。      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      刚刚被张婉容训斥了一顿,又听了安然的劝,苏磐此刻正在家里乖乖听家庭教师上课,让这些年一直跟着他颠沛流离的家庭教师感动得热泪盈眶。虽然他爹苏长清除了每月固定的零花钱外还会偷偷塞给他不少钱,但突然被扣掉一半的零花钱,还是令他肉疼不已。他正盘算着用自己优秀的表现让苏长清否决掉张婉容的决定,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百乐门?      担心安然的安危,他倒是派了两个手下偷偷潜伏在了百乐门。但王守信却只是拉着安然跳舞,又没做什么过激的行为,那两人当然不可能有丝毫反应。      所以,这一天,王守信除了付出了大把的舞票钱外,一无所获。还惹得他那个小相好白梨花以为他跟前妻旧情复燃,妒火中烧。      “多谢王先生捧场!欢迎明天再来!”看着他离开时那纠结莫名的表情,安然一边计算着自己这天的收入,一边冷笑不止。她多少猜到了王守信可能的念头,却是有恃无恐,巴不得这个人傻钱多的家伙明天再来。反正都是赚钱,赚王守信的钱跟赚别人的钱,在她看来,没什么区别。      她的预料没错,第二天王守信果然又来了。只是这一次却没想昨天那样干坐着,而是买了她的“出街钟”。舞客觉得干跳舞无趣,带着舞女到别的场所消遣也是常有的事,既然王守信付了钱,安然也就大方地跟着他出去了。      百乐门这么多人看到他带着她离开,安然一点都不担心他会耍什么花样。如果王守信真有杀人越货的胆量,他之前也不会混到穷困潦倒的地步了。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她依然远远低估了王守信的无耻程度。杀人越货他的确不敢,但干点别的什么,他却是毫无压力的。      黄包车拉到一条偏僻的小巷,王守信借口去朋友家拿东西一闪身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安然意识到情况不妙,她已经被几名神色不善的男子团团围住了。连两名黄包车夫也转过身来,不约而同地朝她露出了一抹阴笑。      安然皱了皱眉,厉声怒喝:“你们想干什么?我是百乐门的人!道上的好几个大佬都是我的好朋友!”      “哦,是吗?”      “如果我们对你做了什么,你真的敢把事情说出去吗?你敢肯定,说出去之后,你的那几个大佬朋友就一定会替你出头?你敢肯定,说出去之后,你的那个小情人还会继续喜欢你?”      听到这话,安然竟不合时宜地有些想笑。原来王守信打的是这种主意。      这个时代的男人跟后世的男人不同,对女人的贞洁看得比什么都重。人.妻没有关系,但如果她真的被面前的这几个家伙给轮了,就算陈厚生汪瑞丰他们再喜欢她,也肯定不会再要她了。如果苏磐真的只是看中了她的美色,肯定也会因此打退堂鼓。      一旦遇上这种事情,这个时代的女人一般都会选择忍气吞声。但忍气吞声也没用,看面前那几个家伙的架势,显然已经准备好了要留下点什么证据,作为以后威胁她的把柄。      鱼死网破于木兰讨不到什么好处,忍气吞声则会沦为王守信案板上的鱼肉。这王守信打的还真是一副好算盘。      只可惜,他算计好了一切,却偏偏漏算了一点:此刻站在这里的根本就不是于木兰! 第22章 沪上沉香(14)   如果是于木兰,的确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但安然不同,穿越了这么多次,继承了那么多人的记忆,她早已不是现代时那个连只鸡都不敢杀的娇娇女了。      “哈哈哈哈……”她忽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大笑,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她笑声吸引的机会一跃从黄包车上跳下来,飞起一脚就朝为首的男子脸部狠狠踹去。      安然此刻穿的是裙子,脚上蹬的还是高跟鞋,抬腿必然会走光。现场根本没人想到她会不顾春光乍泄的可能猝然出手,等到众人回过神来,为首的男子已经被她踹翻在地,不住□□。      安然当然不会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就在他们下意识地向受伤的同伴望去的时候,她已经抡起手里的包狠狠砸在了身旁那名男子的头上,又抬起一脚,狠狠踹向了对面一名男子的裆.部。      这一系列的动作既狠且快,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过转瞬间,现场五人已经被她撂倒了三个。      “现在,你们知道几个大佬为什么这么看重我了吧?你们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会的花瓶吗?像你们这样的家伙,我一个可以打十个!”这当然是在虚张声势,这个身体终究只是女人,一口气撂倒三个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动手,安然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被人抓住破绽。      她当然明白,这样的情况下,一旦被人抓住了破绽,她可就死定了。      幸运的是,她的虚张声势显然起效果了。这个时代的女人一半裹了小脚,想揍人也有心无力,剩下的一半又大都温婉可人,夫为妻纲,遇到敢毫不手软对男人出手的女人的机会可谓万中无一。      倒地的三人依然在痛苦地□□,听到安然杀气腾腾的话,剩下的二人一时无法分辨她话里的真伪,竟僵在了当场,连一动都不敢动。      仔细想想,几个大佬的确没理由如此看重一个嫁过人的舞女,除非,她的确有什么过人之处。越是这么想着,二人越是不敢上前,双方一时间竟僵持在了那里。      看到二人面露忌惮,安然不客气地勾了勾嘴角,冷冷道:“我知道是谁让你动的手,识相点就赶快滚出我的视线,我还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如果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把你们送去法办了!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怀疑我的能力!”      地上的三个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还站着的那两个一开始就站在后面,对付一个弱质女流的时候也选择站在后面的家伙又会是什么厉害的主?两人对视一眼,最后竟将同伴往黄包车上一搬,拉着黄包车选择了落荒而逃。      不过转瞬的工夫,幽暗的小巷里已经只剩下安然一人。      哦,不对,还有躲在阴影里拿着相机的王守信。      “王守信,你给我听着。你最好不要再搞这样的小动作,如果有下次,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安然扯起嗓子朝王守信躲藏的方向大吼了一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看到巷子里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入了两道人影。      还以为王守信留了后手,倒吸一口凉气摆出了防御的架势,那两人却恭恭敬敬朝她鞠了一躬,齐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夫人恕罪!”      如此一板一眼的反应,只可能是苏磐那帮训练有素的手下。意识到苏磐竟然派了人保护自己,安然心底顿时涌过一阵暖流。他们出现的如此是时候,很显然一直对现场的情况了如指掌,就算自己刚刚没有大发神威,也不可能受到丝毫伤害。      “不必谢罪,对付那样的小角色,我一个人就够了,哪里用得着你们?”见他们如此给面子,安然不客气地装了一次逼。      “夫人说的是!”不愧是苏磐的手下,两人果然配合。      两人配合着安然演完戏,忽然变戏法似的从一旁拉出一辆黄包车,拉着安然就去了苏磐的临时住所。安然正想找苏磐分享一下刚才的惊险经历,并没有拒绝。      安然赶到的时候,苏磐正对着一道二元二次方程的数学题抓耳挠腮,见她出现,立刻如蒙大赦般丢下了笔,迎了过来。      不等安然开口,他的两个手下就已经抢先一步向他报告了刚刚的情况。听着手下的汇报,苏磐脸上惊喜的表情骤然僵硬,最后变成了满脸的怒容。      “这个王守信,欺人太甚!”他狠狠一掌拍在了书桌上,惊得正在替他检查作业的家庭教师顿时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      手下的报告虽然言简意赅,没什么多余的描述,但苏磐依然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现场的危险。他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焦躁地在房间里跺了一会儿步,忽然眼神一冷,杀气腾腾地道:“他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不行!我要弄死他!我一定要弄死他!”      “杨叔!”他显然不仅仅只是说说而已,说完,猛然提高了音量,目光直指杨叔,下一个瞬间就准备发布命令。      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安然慌忙阻止:“先别弄死他,派人盯着点就行了。我还要赚钱!”      苏磐哭笑不得:“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赚钱?”      安然一脸无奈:“那不然呢?难道于木兰的一双儿女你养?”      苏磐的答案一如既往的令她无语:“我养就我养!”      “你真是……”安然长长叹了口气,“你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苏磐明显不服:“我只是想收养两个孤儿,怎么就幼稚了?”      “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收养什么孤儿?收养了之后怎么办?难道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天南海北地跑?就算你收养了他们,以什么身份?他们母亲的姘夫吗?你觉得你爹会同意吗?就算你爹同意了,你那个妈呢?难道你还想给她对付你的借口?”      听安然搬出了苏长清和张婉容,苏磐脸上气势汹汹的表情顿时一僵,最后只能无奈妥协:“好吧……”      王守信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竟因为一双儿女的抚养问题成功捡回了一条命。      告别了苏磐,安然没有再回百乐门,径直回了家。时间已经不早,两个孩子早已睡下了。这些天发生的那些事情显然已经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阴影,两个孩子睡梦中竟然是皱着眉头的。      安然望着他们稚嫩却早熟的面容百感交集,只能在心中默默发誓,尽量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未来。      给两个孩子掖好被角,她也睡下了。她明天还有一个试镜,需要养精蓄锐。说来也巧,她将要试镜的那部片子竟正是阮玲玉的那部经典之作《神女》。      《神女》是一部彻头彻尾的悲剧,讲述一位母亲为了抚养儿子沦落风尘,却被不幸恶霸盯上,不仅没能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自己也下场凄惨。仔细想想,跟于木兰的亲身经历竟说不出的契合。虽然于木兰只是舞女,但在这个时代,所受的歧视与欺凌却一点都不比妓.女少。      导演之所以愿意给她这个新人这样的机会,大概也正因为此吧。虽然是本色出演,但面对阮玲玉这样的对手,安然依然忍不住有些紧张。身为一个未来人,她比这个时代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这部电影在中国早期电影史上的地位,因此,也越发的诚惶诚恐。 第23章 沪上沉香(15)   苏磐显然被王守信的疯狂吓到了,又给安然加派了两名保镖,还由暗中保护变成了明着保护。安然第二天一出门,就被守在门口的那四尊煞神吓到了。      更夸张的是,她刚想叫黄包车落荒而逃,一辆福特车已经缓缓开到了她的身旁。      “夫人请上车!”其中一尊煞神甚至还跳出来,给她开了车门。      盛情难却,她只好乖乖上了车。如果是别的男人这么做,她可能还会有压力,但苏磐……跟自己弟弟客气什么?      《神女》是联华影业的片子,面试的地点就在联华公司的总部。联华是由华北电影有限公司、民新影片公司、大中华百合影片公司和上海影戏公司等合并而成的一家电影公司,如今的台柱正是早期电影史上最最著名的顶级红星阮玲玉。      《神女》这部片子幸运地在经历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洗礼后留下了拷贝,安然这个未来人也曾有幸在网上看过原片,阮玲玉的表演的确无可挑剔。      安然一点都不想毁掉这部经典,但是却也不得不在内心承认,这部片子的确是她试水电影圈的最好机会。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遇上这样本色出演的机会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神女》片头的字幕:神女——挣扎在生活的旋涡里。在夜之街头,她是一个低贱的神女。当她怀抱起她的孩子,她是一个圣洁的母亲。      这既是对片中角色的最好写照,也是对于木兰的人生的最好写照。如果她连这样的机会都无法把握,那也就可以干脆熄了靠电影赚钱的念头了。      拿着剧本,一边回忆于木兰的过往,一边揣摩角色,安然终于一点点镇定了下来。就在她努力调整着状态,准备在接下来的试镜中好好表现之时,联华影业却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苏磐和陈开云。      “陈公子!请坐!请坐!请喝茶!”电影公司的人不认识苏磐,但却认识陈开云。那反应殷勤得都令陈开云有些尴尬。      直到电影公司的老板过来跟他打过招呼,安然才终于有机会跟他们两个说话:“我试镜,你们来干什么?”      “给你加油啊!”苏磐答得理直气壮。      陈开云显然看出了安然的不耐,连忙撇清关系:“我也不想的,是磐哥硬拉我来的……”      苏磐给了他一记肘击,笑眯眯地向安然献起了殷勤:“需要我帮忙吗?我妈咪是这家公司的董事。”      脑海中浮现出张婉容的冷脸,安然的第一反应是皱眉:“你确定她会帮你?”      “当然!我捧小明星,她高兴还来不及!”苏磐嘿嘿一笑,一把揽过了陈开云,“就算我妈咪不帮忙,不是还有他爹吗?他爹一出手,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色了,你就算想当联华的股东,也是小事一桩!”      陈开云一脸的不自在,看表情就知道,他并不觉得他爹的神通广大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安然慌忙给了苏磐一记爆栗,佯怒道:“还没试镜就开始忙着替我找关系,你小子是不是也太看不起我了?”      “岂敢!岂敢!”苏磐揉着额头,嘻嘻哈哈地讨饶,“这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被苏磐这么一闹,安然心中最后的那一丝不安也消失无踪了。她虽然不屑于使用苏磐的那些关系,但也不得不承认,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苏磐刚刚的那番话对她来说无异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试镜的镜头是女主角回到家中,发现儿子已经被霸占她的流氓卖了的情景。回想起刚刚穿成于木兰时的情景,安然百感交集。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发现女儿不见了时那种天都塌了感觉。      恍惚中,面前的流氓似乎变成了王守信的模样,正狞笑着朝她耀武扬威……      “把孩子还给我!”导演一句camera出口,安然立刻如离弦的箭般朝王守信扑了过去,抓着他的衣领死命摇晃起来。女儿从小到大的模样如电影般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想着可能将永远失去她,安然此刻的情绪已经彻底被愤怒跟憎恨所淹没,她甚至恨不得杀了眼前之人。      眼泪顺着脸颊一颗颗往下掉,她却死死盯着面前的男子,眼睛一眨也不眨。      连跟她对戏的演员都被她此刻的表情吓到了,甚至都因此忘了应有的反应,呆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Cut!Perfect!”导演显然没想到一个新人的表演竟能如此惊艳,兴奋得笑逐颜开。      听到Cut,安然松开了跟她对戏的男演员的衣襟,不争气的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了。她没想到,短短一个镜头,竟然会惹得那么多的记忆汹涌而来。      刚到上海的时候,于木兰肚子里正怀着儿子,女儿才刚刚一岁多。为了省钱,他们没有雇佣人,王守信却依然三天两头的往外面跑。她既要做家务,又要照顾孩子,以至于,最后儿子竟被生在了煤炉边。月子什么的,更是不用指望了。她在生下儿子的第二天就下了地,幸亏于木兰年轻,身体底子好,不然,这么折腾肯定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再加一个小奶娃,于木兰的记忆中那段日子每天过得都像战场。她对王守信所有的印象就是,肚子饿了跟她要饭吃,外加翻箱倒柜地从家里拿钱出去挥霍。有时候开饭的时间晚了,甚至还会引来一阵拳打脚踢。      那时候的于木兰,就跟《神女》的女主角一样,每天除了照顾孩子,就是搜索枯肠寻找藏匿家中财物的地方。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她甚至把钱缝进了儿子的尿布里,然而,就算是这样,王守信依然能够找到。      王家有些家底,于木兰的嫁妆也不菲,开始日子还算好过。可惜,随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王守信的胃口也越来越大,情况渐渐开始每况愈下。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感冒发烧是常有的事,往往女儿刚刚病好,儿子又病了。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两个孩子,王守信却对生病的孩子不闻不问,每天依旧醉醺醺回家。有次,为了替孩子治病,她不得已当掉了祖传的手镯,然而,一转身才发现当来的钱已经被王守信偷去花天酒地了……      于木兰其实是个很软弱的小女人,然而,为了孩子,她却不得已只能变得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坚强。她一次次被逼到绝路,却又一次次活了下来,代价却是成为了这个时代堕落的代表,无数人唾弃的舞女。      很难想象一个从小受三从四德教育的大户人家千金不得已出现在百乐门时的心情。羞耻,恐惧,无奈,还有无尽的绝望与希望……      于木兰跟《神女》的女主角一样,对自己已经绝望,却对两个孩子的未来充满了希望。然而,这个残酷的时代注定了她只可能是悲剧收场。如果安然没有穿越,于木兰的下场甚至会比故事中的女主角更加糟糕。自己香消玉殒,女儿沦落风尘,儿子流落街头。      安然越想越揪心,越想越难过,一时间泪如雨下,怎么也止不住。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于木兰,还是为这个不给无辜的女人孩子活路的残酷时代。      “对不起……”连导演都被她吓到了,她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停道歉。      最后还是苏磐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有我在,有我在……”      安然此时才意识到,苏磐其实也是她的救命稻草。他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给她支持,给她保护。明明只是个孩子,明明是那么稚嫩的肩膀,此刻却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靠在苏磐的怀里,她终于渐渐镇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点击收藏增长缓慢,评论更是史无前例的降为了0,正觉得自己不适合写文的时候,在《超好看》过了一篇稿,有种突然得到救赎的感觉,嗷嗷嗷,果然东边不亮西边亮!原地满血复活! 第24章 沪上沉香(16)   安然原本还担心导演会因为自己的失态放弃自己,没想到试镜的结果却大出所料。导演一等她镇定下来,就亲自过来跟她谈起了出演的条件。      这个时代,新人的片酬一般也就一两百块,购买力仅相当于现代的一两万。动辄上千的片酬,那是一线红星的待遇。安然不敢肯定这个身体什么时候会死,没办法像别的演员那样一部部片子慢慢熬资历,只能一开始就尽量争取优厚的条件。      幸运的是,她现在有苏磐和陈开云陪在身边。从导演对待二人的态度就可以看出,他对这两个背景深厚的小家伙还是颇为忌惮的。      “四百块。”导演一开口就给了一个远超这个时代女主演平均水平的价码。      可惜的是,安然并不满意。      “我想签分成约,跟剧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说的好听,她其实是在赌,赌这部片子能够有历史上的票房。一旦这部片子大卖,她以后的片酬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就算票房失利,她一个新人,损失的也不过是这四百块收入。      “这……”导演果然为难。      “我当然不会狮子大开口,导演,你只要按一般电影的平均票房给我算分成就行了。如果这部电影达到平均票房,就给我四百块,如果票房是普通电影的两倍,那就给我八百块!”      “于小姐看来对自己很有信心嘛!”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安然嘿嘿一笑,满怀期待地望着导演。      “好!就签分成约!”导演根本就没理由不答应,左右都是剧组拿大头。如果票房真的能爆,他也不差这几百块钱,但如果血本无归,他反而可以不用付安然片酬。      “导演,剧组资金够不够,要不要我们投资?”签完合约,安然刚想跟导演告辞离去,一直安静地陪在一边的苏磐却忽然跳了出来。      虽然说话的是苏磐,导演却把目光落在了陈开云身上,表情还相当纠结。安然瞬间意识到他是误会了,误会陈开云准备仗势欺人,从这部电影上分一杯羹。其实,他会这么想也很正常,陈开云他爹的确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空手套白狼,什么都没做就轻松吞下了另一家电影公司大量的股份。      看看导演和陈开云两人表情都有些不太对劲,苏磐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慌忙道:“我有两千多块零花钱,不知道该怎么投资。如果你们公司资金不够的话,我愿意投资入股。”      陈开云也连忙跟着撇清关系:“我没他那么有钱,要投资让他自己去投资,我不奉陪!”      看看陈开云一脸准备置身事外的表情,导演长舒了一口气,夸张地一把抓住了苏磐的胳膊:“欢迎!欢迎!当然欢迎投资,我正不知道接下来拍摄的钱从哪里来呢!苏公子这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既然如此,那就好!我下午就派人把钱送来,你们把合约改一改,这两千块就算在于小姐的名下,赚了算她的,亏了算我的!”      安然原以为苏磐是想跟着赚点零花钱,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财大气粗。既然他都已经发了话,她也懒得推辞。投资电影,总比扔到百乐门打水漂好。      回去的路上,回想起刚才苏磐旁若无人把自己搂进怀里的那一幕,安然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记爆栗:“你真是一点都没把自己的名声放在眼里。”      刚刚又是搂搂抱抱,又是投钱,估计在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眼里,苏磐已经成了一个为了捧小明星一掷千金的顶级纨绔。      安然为他纠结不已,他自己却若无其事,反而笑着反问:“名声,我要是有了好名声,你信不信我活不过今年?”      脑海中浮现出张婉容的脸,安然只能一脸无奈地摸了摸苏磐的头。      “放心,我有分寸的。”苏磐不耐烦地拍掉了她的手,转头望向窗外。      安然的预感没有错,拿到新的分成合约,来到拍摄现场,迎接她的果然是无数不怀好意的流言蜚语。      “据说这次是女主角是百乐门的红舞女。”      “何止啊!据说她老少通吃,还差点引得陈厚生父子反目!”      “不对,不对!捧她的是苏大帅的儿子苏公子!”      “苏大帅?那个帅得一塌糊涂的苏大帅?天!这个女人手腕也太厉害了吧!”      “其实最可怜的是阮小姐,好好的角色,就这么被抢了……”      ……      大概是素面朝天的她跟大家印象中老少通吃,差点引得父子反目的百乐门红舞女形象差得太远,这些话甚至是当着她的面说的。等到导演拉着她跟剧组众人介绍了她的身份,大家才脸色煞白的僵在了当场。      在普通人的印象中,这种等级的红舞女要么不登场,一登场,必然保镖开道,脚蹬高跟鞋,身穿狐皮裘,打扮得花枝招展,派头十足。反观导演口中的这位女主角,一身素雅的碎花旗袍,脚穿最普通的黑色布鞋,如果不是顶着一个还算流行的发型,大家估计要以为她是走错了片场的女学生。      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红舞女?身份揭晓的那一刹,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说人坏话被人当场听见更尴尬的事情了。尴尬中的尴尬,刚刚甚至还有人拉着安然,好心地跟她科普这位手腕高超的红舞女的上位经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显得更有戏剧性,还把她被录取和苏磐甩钱之间的顺序互换了一下。      于是,安然的形象就瞬间从成靠演技上位,变成了靠金主甩钱上位。      安然虽然也看不惯别人故意搬弄是非,却也不想还没开演就把气氛闹僵,只能若无其事地道:“大家过奖了,我其实也没那么厉害!养家糊口罢了,你们把我当成普通女人就行了。”      看看她笑容满面,现场僵硬的气氛才终于为之一松。      电影的剧情跟历史上的那个版本大同小异,继承了原作的优点,同样也继承了原作的缺点。安然知道自己不是阮玲玉,没有阮玲玉的票房号召力,想要让片子大卖,按照阮玲玉的方式演下去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斟酌了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导演,我觉得这幕戏冲突不够!”她指的是女主角被流氓霸占的那一幕戏。      背靠苏磐和陈开云两尊大佛,导演的态度相当不错:“哦?你觉得应该怎样?”      “所谓悲剧,就是把残酷的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观众的面前。这部分的戏份是最能体现女主角的苦难和挣扎的场景,不应该就这么一晃而过,应该重点展现。”安然定了定神,才继续道,“只是一脸抑郁地抽烟不够,我觉得起码得把女主角心不甘情不愿脱衣服的场景拍摄出来!”      此言一出,果然满室皆惊。      因为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代的电影圈其实是相当保守的,露个肩膀就能被称为艳.星,到了梦露那种程度,就已经是有伤风化了,全.裸那更是不可想象的。除非是真正的妓.女,普通的女明星根本连想都不可能去想。      而安然,不仅想了,甚至还说出了口。那一刹,全场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仿佛是在看一只怪物。      安然是个穿越者,早已见惯了女明星为艺术现身,不过是脱件衣服,又不是真刀真枪拍床.戏。在她看来,真的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直到看到大家这夸张的反应,她才猛然意识到现在是保守的民国。 第25章 沪上沉香(17)   对于一个只想在电影圈捞一笔就走的人来说,“脱”字诀绝对是无上的妙计。      这个时代的艳.星注定不会有好下场,但是安然不在乎,原主都已经死了,一切结束之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将魂归何方,考虑未来根本没有丝毫的意义。活在当下,尽可能多的赚钱才是正途。      打定了主意,她无视了剧组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继续跟导演探讨:“从解扣子开始,先拍特写,再换近景,重点拍摄女主角悲哀又屈辱的表情,再慢慢把镜头拉远,在衣衫褪尽的前一刻淡出。”      这个时代的好莱坞其实早已有了不少热辣镜头,脱衣服只是小儿科。听完安然的描述,导演的眼神果然亮了起来,那眼神,仿佛刚刚受到了某个高人的点拨,亮得令人心惊。      “这么拍!就这么拍!”他一拍大腿,当即就拍了板。      安然耍了个小花招,其实拍摄的时候根本不必全脱。对于曾经穿着比基尼在海滩上自由奔跑过的现代人来说,这种程度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反而是剧组众人,一个个面红耳赤,表情僵硬。      大家反应这么大,安然只觉得好笑,根本没办法进入状态。她没办法,只能拼命回忆那些属于于木兰的屈辱记忆。      舞女这样的职业,表面看着光鲜,其实内里的屈辱只有自己知道。这一回忆,竟然一发不可收拾。      安然想起来第一次下场跳舞时踩了客人的脚,被人甩耳光时的情景。想起了遇到恶客,被非礼调.戏的情景。甚至还想起了某次被流氓盯上,三番两次遭遇骚扰的情景。那一次,要不是汪瑞丰出面,她的下场必定十分凄惨,只是做梦也没想到替她摆平了麻烦的汪瑞丰竟会因此看上她……      于木兰的人生就是一个刚出狼窝又进虎穴的死循环,无论她如何挣扎反抗,后面总有更大的危机在等着她。就算内里的芯子换成了安然,也依然如故。想到看似温文,实则同样危险的陈厚生,安然此刻竟只想笑。      有一种命运,就算是穿越者,也无法反抗。      看着她此刻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现场竟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盯住了她脱衣服的手指,只觉得一股难言的压抑与悲愤瞬间袭上了心头,让他们无法呼吸,无法言语,一瞬间,有人甚至有冲动想冲上去,按住她脱衣服的手。      空气安静得令人窒息,连胶片转动的嘎嘎声都清晰可闻。葱白的手指缓缓地解开旗袍的绊扣,一颗,一颗,又一颗……      她并没有反抗,也没有哭泣,只是安静而顺从地脱着衣服,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比挣扎哭泣更加难受和揪心。      衣衫落尽,于木兰线条曼妙的身躯彻底暴露在了镜头之前,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不敬的声音,只有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导演喊cut,大家才从这种恍惚状态中回过神来。      立刻有人脱下自己的外套,想给她披上。上前几步才发现竟有人跟自己有同样的想法。大家相视一笑,把机会让给了跑得最快的那位姑娘。      安然原本已经做好了面对剧组众人各种非议的心理准备,看到大家这种反应,竟有些受宠若惊,慌忙连连跟大家道谢,谢着谢着,眼泪却仿佛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怎么止都止不住,就像积蓄了一辈子的委屈,忽然找到了发泄口。      “怎么了?怎么回事?你们谁欺负她了?”正当安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之时,片场忽然响起一声少年的怒喝。紧接着,苏磐拨开人群,杀气腾腾地冲到了她的面前。      “怎么回事?你怎么穿成这样?”看到她此刻的模样,苏磐瞬间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他环顾四周,目光缓缓扫过现场的每一个人,眼中的杀气简直令人寒毛直竖。      “是你?是你让她脱衣服的对不对?”安然还来不及阻止,他已经扑过去,对着导演就狠狠一拳挥去。      倒霉的导演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正着,立刻闷哼一声,应声倒地,重重撞在了摄像机上,要不是摄像师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用身体做了肉垫,这台价值连城的摄像机估计得立马报废。      “苏磐!你误会了!是我自己要脱的!”安然慌忙擦干了眼泪,厉声喝止。      苏磐此刻刚刚拎起导演,准备再补一拳,闻言,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僵。他僵硬地回头,语气有些哭笑不得:“你自己要脱的?开什么玩笑?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吗?这种破片子我们不拍了!这钱我们不赚了!我们回家!”      他说完,一把抱起安然就要走。安然没想到他一个未成年少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等到回过神来,竟然已经被抱到了门口。意识到真出了这个门,以后要想再回来可就难了,她慌忙挣扎着从苏磐怀里跳了下来。      竭力解释:“真是我自己要脱的。我又不是阮玲玉那样的大明星,没点吸引人的噱头,我怕观众不买账。”      “啊?”苏磐脸上的表情瞬间仿佛便秘,“所以,你就选择了脱……”      “对……”安然仿佛犯了错误的小孩子般低下了头。      “你……你你……”苏磐又好气又好笑,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涨红了脸喘息了半天,才阿Q精神十足地憋出一句,“算了,反正又不是你的身体……”      额……所以,不是原本的身体,就可以随便露了吗?他接受的这么快,安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正哭笑不得间,苏磐竟然再度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你干嘛?”      “当然是回去道歉!”苏磐说完,转身就往回走。      他说到做到,把衣衫不整的安然送进化妆间,回到片场,对着依然在捂着脸龇牙的导演就是一鞠躬:“导演,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了我吧!”      苏公子大方地在剧组甩下了两千块钱后,导演就第一时间派人去调查了他的身份,得知他是苏大帅的儿子,还被吓了一跳。就算他如传闻中的那样不受宠,那也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官.二代。普通人被这种等级的官.二代打了也白打,至于公道,那是啥?导演根本没指望他会道歉,见状反而被惊得愣在了当场。      让他更惊讶的还在后头,见他一语不发,苏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咧嘴一笑,满脸讨好道:“为了给导演赔罪,也为了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木兰姐的照顾,今晚我做东,请大家去金门饭店吃饭。还请大家一定赏光。”      这世上没什么麻烦是中国人的酒桌上解决不了的。大家开始还因为苏磐的身份有些拘谨,酒过三巡,所有的误会与龃龉就都烟消云散了。      大概是觉得苏磐很好说话,导演甚至还试探着想请他帮忙:“对了,苏公子,其实,我们还需要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原本还笑得很开心的苏磐脸色顿时一沉。这小子虽然看着好说话,其实内里通透无比。小忙可以,真要是有人不开眼想利用他做点什么。一边凉快去!      导演大概没见过变脸变这么快的,顿时有些紧张,半天才僵硬地开口:“帮忙让片子过审。”      苏磐还以为是什么呢,没想到只是这样的小问题,脸上的笑容迅速恢复如初:“这部片子我也有份,这个当然没问题。”      安然加的几个镜头虽然露,却露得很含蓄,露得悲哀。对情绪的渲染远远盖过了情.色的意味,其实根本就算不上限制级,但架不住有心人故意设卡。这个时代的电影审查制度可是让不少人赚了个盆满钵满。让苏磐提前去打声招呼也好,省的到时候真遇到麻烦,手忙脚乱。 第26章 沪上沉香(18)   八卦是人类的本能,旧上海的娱乐圈其实一点都不比现代无聊。各种八卦小报为了销量无所不用其极,专以窥探名人隐私为乐。这个时代的小报记者比起后世臭名昭彰的狗仔,有过之而无不及。历史上的阮玲玉就是因为他们的逼迫而走上绝路的。      联华这样的大公司,自然是小报重点关注的对象。《神女》还没拍完,各种八卦□□却已甚嚣尘上。什么“阮玲玉痛失《神女》”啊,什么“红影星不敌红舞女”啊,什么“佳公子为美人一掷千金”啊……      要不是陈厚生势大,无人敢惹,安然敢肯定这些小报指不定会跟之前那些嚼舌根的剧组同僚一样,爆出个他们父子为了个女人反目的消息。      普通民众的娱乐生活如此丰富,这个时代的人广告观念自然也差不了。就像后世电影上映之前总爱刷点主演的绯闻,不合什么的刷刷存在感一样,剧组并不觉得小报上的那些消息有什么问题,反而还乐见其成。      随着关于《神女》的八卦愈演愈烈,各种剧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见诸了报端。最后不知道是剧组哪个混蛋说漏的嘴,连女主角为了角色脱衣服的消息都被捅了出去。      安然倒是无所谓,这样的消息反而会激起民众的好奇心,提升电影的票房,对剧组有利无弊。至于自己的名声,那是啥,能吃吗?      苏磐虽然不太高兴,看看正主也若无其事,只能无奈接受。      反应最激烈的反而是于木兰的前夫王守信。得到消息,王守信顿时仿佛被踩到了痛脚般跳了起来。这个该死的于木兰,只是在百乐门丢人现眼也就罢了,竟然还演起了电影,只是演电影也就罢了,竟然还脱了……      她这是要丢脸丢到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啊!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然身份已经是前夫,但曾经的女人做出这样的事,王守信依然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烫,总觉得每一个知道他和于木兰关系的人都在偷偷嘲笑自己。      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冲到了剧组,杀气腾腾地兴师问罪:“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那个时候,安然正在摄像机前表演女主角一怒之下杀死流氓的场景,看到王守信,一时没回过神来,望过去的目光饱含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我不守妇道与你何干?”那表情甚至令人怀疑她会不会扑过去,像对付电影里的流氓一样,给王守信一下子。      连王守信都被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吓到了,咽了咽口水,半天才道:“是跟我没关系!”      安然冷冷一笑,不客气地送客:“既然跟你没关系,那就请回吧!我们还要继续拍戏!”      没想到王守信闻言,并没有选择乖乖离开,反而冷笑着勾起了嘴角,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冷冷打量起了她。      安然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刚想说话,却听他话锋一转,幽幽道:“你守不守妇道跟我的确已经没关系了,但却跟我的两个孩子有关。作为父亲,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被你这样的母亲带坏!”      王守信这些年一直忙着吃喝玩乐,在家的时间还没有在外面多,跟两个孩子本来就不亲,加上他又觉得养孩子麻烦,离婚的时候,很干脆的把两个孩子都给了于木兰。原本还满怀恶意地期待着两个拖油瓶能够给于木兰制造一些麻烦,没想到,没了他,他们母子三人过得反而更加舒服。      这段时间,眼睁睁地看着于木兰越过越滋润,王守信的心理也开始变得越来越不平衡。经历了上次的暗算未遂,阴的他是不敢来了,但不代表他连明的都不敢。      害怕水.性杨花的妻子带坏两个孩子,争夺孩子的抚养权,这样的理由合情合理。以于木兰现在的知名度,必定会闹得尽人皆知。把一切都摆到明面上后,他也不怕她一怒之下对自己做点什么。而且,他现在身上还披着法租界巡捕的皮,于木兰真要因此对他做了点什么,恐怕连陈厚生出面也未必保得了她。      在王守信眼里,于木兰一直把一双儿女当成自己的命根子。再也没有比拿捏她的命根子更令她抓狂的事情了。果不其然,听完他的话,对面那个原本冷着一张脸的女人脸上瞬间显出了狰狞的神色。      “王守信,你想怎样?”安然做梦也没想到他竟会无耻到拿两个孩子威胁自己,顿时气得身体都在颤抖。      王守信显然很满意她此刻的表情,脸上的笑容简直灿烂到了极点:“我不想怎样,我只想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让两个孩子离开他们那个不守妇道的母亲!”      “你——”安然忽然有些想笑。在于木兰的记忆里,从两个孩子出生到现在,王守信根本就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别说赚钱养家了,连块尿布都没洗过。现在,他竟然跳出来,说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了。      眼看着面前的女人即将抓狂,王守信微笑着眯起了眼睛,那表情,仿佛刚刚亲眼见到猎物落入了陷阱的猎人:“我这次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一声,两个孩子,我要定了!咱们法庭上见!”      他说完,邪邪一笑,作势就要转身。在他这样的民国土著眼里,女明星最害怕的就是各种蜚短流长,跟前夫闹上法庭,把各种不为人知的阴私赤.裸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绝对是她们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他转身的动作很慢,他在等着前妻叫住自己,然后任凭自己予取予求。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直到他走到门口,对方依然没有半点反应。      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没想到却刚好对上了前妻讥诮的目光:“王先生,你不是要走吗?你还在等什么?难道还要让我送你不成?”      这反应实在大出所料,他一时竟愣在了当场。      安然故意摆出了不耐烦的架势:“怎么了?还有别的事情吗?没事的话,我们要继续拍摄了!”      听到这话,王守信的耐心终于彻底耗尽了,皱眉问道:“你难道就一点不怕我抢走孩子?”      安然冷笑了一声,摇头:“不怕,因为你抢不走!”      王守信急了:“你难道就不怕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抖出你跟我的那些事情?”      “哈哈哈哈……”安然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难道他以为自己是阮玲玉吗?一句人言可畏就能逼得她自绝于天下。她可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见惯了网上各种黑粉之间的掐架,见惯了各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所谓名声,在她眼里就是个屁。不然,她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了赚钱公然选择“脱”字诀。      为了能够震慑住王守信,安然不惜刷新了一下自己的下限:“请便!如果你不介意暴露你自己那方面能力的话,尽管开口。我倒要看看,到时丢脸的到底是谁?”      剧组众人可是一直在一旁围观,闻言,立刻有人发出一阵窃笑。      “你——”王守信做梦也没想到一向小鸟依人的前妻竟会如此奔放,瞬间脸都绿了,一时间甚至恨不得扑过去给她一拳,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去。 第27章 沪上沉香(19)   王守信当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安然的一番话吓住,只当这是她在情急之下的虚张声势。怀抱着控制了两个孩子,就是控制了于木兰的念头,他依然按照原计划,一纸诉状将前妻告上了法庭。以监护不力为由,争夺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拿到法庭的传票,安然郁闷地皱起了眉头。她之前的确是在虚张声势,她倒是不怕在法庭上丢脸,但对于获得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她真的一点自信都没有。这里是依然有着严重封建残余的民国,不是男女相对平等的二十一世纪。宗族,男权势力依旧昌盛。      如果这里不是相对开明的上海,身为父亲,王守信完全可以说带走就带走两个孩子,连当地的政府都不可能出面干涉。如果她在电影里没有暴露镜头也就罢了,这一露,等于是给了王守信攻击的借口。随便给她安个有伤风化的罪名,就足以剥夺她的抚养权。      法庭才不会管她是不是为了养活两个孩子,才出此下策。      如果是原本的王守信也就罢了,稍有常识的法官都不可能把孩子判给一个无业游民,但现在,他却是法租界的巡捕。有身份有地位,表面上看来,显然比起一个作风不良的女明星更适合两个孩子的成长。      安然原本赚钱就是为了能够保障两个孩子未来的生活,如果失去了抚养权,赚再多的钱,到时也只会便宜了王守信。      接到传票的一刹那,她甚至产生了让导演删掉那些镜头的念头。      不得不承认,王守信这一次,的确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就连苏磐请来的律师也表示,这场官司获胜的几率十分渺茫。直到安然无意中发现夹在离婚协议里的卖身契。      那是王守信当初卖掉于木兰和女儿时的卖身契,上面还有他的签名和手指印。安然原本是想拿回家烧掉的,没想到却在阴错阳差之中被夹在了离婚协议里面,逃过了一劫。      果然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到卖身契,安然眼前一亮,所有的不安与忐忑瞬间消失无踪。有了这两张卖身契,王守信根本没有半点获胜的机会。试问法官又怎么可能把孩子判给一个会把女儿卖进堂子的父亲?      虽然已经有了必胜了把握,安然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王守信蹦哒得越欢,到时致命一击的效果才越好。      事关曾经的百乐门红舞女,现在的联华新片女主角,这场夺子风波果然还没开庭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红舞女,前夫,离婚,夺子,阔少……这些敏感的关键词不停挑拨着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神经,让所有跟这一事件有关的消息都能在第一时间传开。      王守信果然无耻,不过才几天时间,他已经接连接受了好几家小报的采访,在他的描述中,他的前妻于木兰就是个爱慕虚荣又水.性杨花的坏女人。什么夜不归宿,把两个孩子独自留在家中,什么攀龙附凤,不知廉耻对比自己小十岁的少年出手……      在小报的故意抹黑与挑拨下,一时间,于木兰简直成了坏妈妈的典型,人憎狗嫌,人神共愤。      知道于木兰为了两个孩子付出的一切,得到消息,杜美美气得恨不得直接杀去小报,跟对方理论。安然却安之若素。在她这个现代人看来,这简直就是为《神女》进行的免费炒作。      现实中的坏妈妈VS电影中的好妈妈。多有噱头的故事啊!连她自己都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电影成片了。      于是,任凭外面怎样批判抹黑,安然这边却我自岿然不动。电影拍摄完毕后,她索性带着两个孩子搬去了苏磐那边,享受起了天伦之乐。一边陪着两个孩子玩游戏,一边祈祷着外面的舆论风暴来得再猛烈一些。      得知开庭时间和电影预定的首映时间是在同一天后,她甚至高兴得大笑了三声,连呼天助我也。如果这样还没有票房,那现代的广告理论就可以重写了。      习惯了各种舆论风暴的现代人跟保守的民国土著果然是不同的。安然恨不得小报再多泼自己点脏水才好,苏磐却已经对那些不负责任的小报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安然发现及时,这小子说不定已经派人去把那几家小报的总编绑回来,揍得半身不遂了。      所谓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指的应该就是苏磐此时的状况。      安然在跟两个孩子玩捉迷藏,他在盯着小报咬牙切齿。      安然在带两个孩子吃点心,他在盯着小报咬牙切齿。      安然若无其事地搂着两个孩子上床睡觉,他依然在盯着小报咬牙切齿。      ……      虽然安然不许他对小报的总编出手,苏磐却也没有因此就什么都不做。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安然被抹黑,他不客气地动用了陈厚生的关系,联系了《申报》,做了一个关于于木兰为人的专题,努力澄清舆论。      跟小报的肆意编排不同,他让记者采访了不少于木兰身边的人。讲她怎样为了两个孩子忍辱负重,讲她怎样严守底线,讲她怎样乐于助人……摆事实讲道理,用一桩桩的事实证明于木兰的为人。专题最后,他甚至还欢迎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去向那几位被采访过的当事人求证。      他自认做得有理有据,天衣无缝,必定能够澄清之前的那些流言,还于木兰一个公道。没想到,专题刚刚刊登第二天,就有小报刊出了“阔少买通人证,为女星撑腰”的消息。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总是倾向于相信各种阴.谋论,苏磐郁闷地发现面对这样的消息,自己竟然百口莫辩。      幸亏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心肺功能极佳,得到消息,只是气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恨不得咬人。要是换成六十岁,非给这些无耻小报气死不可。      直到此时,安然才算是真正领教了这些无耻小报可怕的战斗力。这样一看,也难怪阮玲玉一介弱女子会承受不了了。这帮家伙为了报纸的销量,简直已经刷新了无耻的定义。      “乖……别生气了,你跟那些人较什么劲啊?”看看苏磐真的已经气得快要哭出来了,安然慌忙过去给他顺毛。      “大哥哥,大哥哥,别生气了……”看到妈妈的动作,连两个孩子都过来一边一个抱住了苏磐的大腿。      苏磐哭笑不得,先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才抬起头,一脸不解地望向两个孩子的妈:“这么被人诋毁,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他们说的又不是事实!”安然一如既往的洒脱,“而且,生气有用吗?为这种事情生气,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要是我能因此受不了自杀,那些小报说不定还会集体狂欢。我傻了,才上他们的当!有这个时间,还不如陪两个孩子玩。”      “大哥哥,陪我们玩!陪我们玩!”两个孩子倒是会抓重点,听到妈妈的话,一左一右拉着苏磐就撒起了娇。      苏磐原本就喜欢小孩子,拗不过他们,只能陪着他们玩起了游戏。他果然还是个大孩子,玩着玩着,很快就跟两个孩子笑闹成了一团。      看看他脸上的郁结之气消失无踪,安然长舒了一口气。 第28章 沪上沉香(20)   有了小报的免费宣传,开庭当日,法庭果然人山人海,旁听席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站满了前来看热闹的八卦市民。因为人实在太多,审判还没开始,现场的空气就已经浑浊到令人喘不过气来。      看看旁听席上那一张张充满期待的脸,安然竟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后世的演唱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次的审判的确比演唱会更加有趣。      她这个主角一登场,现场的记者,市民顿时蜂拥而至,幸亏有苏磐派出的保镖守护,不然,说不定不等她站上被告席,就已经被人群生吞活剥了。      因为小报的恶意抹黑,如今的她名声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只是站在被告席上,都能听到身后旁听席上阵阵不怀好意的窃窃私语。不外乎是指责她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甚至还有几个无赖混在人群中大声地对着她说着各种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如果是普通的民国女子,此刻说不定已经被气得哭出声来了,心理素质再差点的,夺路而逃也不是不可能。幸运的是,她不是!      在安然这个现代人听来,耳畔的那些污言秽语和群情激奋是那么的可笑。在他们眼里,于木兰应该守着两个孩子活活饿死在家中才是谨守妇道的好女人,就算出来做了舞女,也应该继续无怨无悔地补贴王守信这个无底洞,跟话本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默默等待着他浪子回头的一天。就算因为不守妇道被责骂被侮辱,也该无怨无悔,衷心感谢丈夫不嫌弃她妇德有亏。离婚?还妄图带走两个孩子?简直是大逆不道!      听到旁听席上一个老阿婆揉着胸口,痛心疾首地喊着一代不如一代,像于木兰这样的女人就该被抓去浸猪笼,安然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被奴役被压迫并不可悲,可悲的是被奴役被压迫的人在漫长的奴役和压迫中竟以为这种惨无人道的奴役与压迫是理所当然。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穿成于木兰进行复仇的人为什么会是她,因为换成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女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不可能跟她一样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她的这声笑显然戳中了现场不少人的神经,一时间各种声讨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肃静!肃静!”法官只能杀气腾腾地挥舞着法锤试图让大家安静下来。      几声锤响后,现场终于稍稍安静了下来,但人数太多,窃窃私语之声依旧不绝于耳。法官又重重敲了几下法锤,才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这个时代的法庭照搬了英美法系,审理过程总让安然有种穿越进了港片的感觉。王守信请的那位律师也很有港片里面讼棍的感觉,言辞犀利,巧舌如簧,各种刁钻的问题层出不穷,比起陈述事实,更像是在找机会故意羞辱于木兰。      他只是一名律师,这种事情自然是出于王守信的授意。      还好,安然早有心理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面对再令人面红耳赤的问题也面不改色。羞辱这种事情,只有让羞辱对象觉得自己被侮辱了才会有成就感。面对着安然泰然自若的表情,不仅那位律师觉得失望,连观众都觉得兴味索然。      她的表情可以被解读为死猪不不怕开水烫,也可以被解读为身正不怕影子斜。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大概是感受到了现场气氛的改变,那律师竟冷冷讽刺了一句。这句话在现代美国的法庭上已经可以被判成人身攻击了,只可惜,这里是民国。      安然只能自行反击:“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当众欺负妇孺很有成就感吗?我没有你这么无耻,捡你刚刚问过的问题里面最温柔的奉还给你。请问你妹有几个情人?”      “你这是人身攻击!”这位律师显然真的有个妹妹,闻言顿时暴跳如雷。      安然冷笑:“现在反应过来这是人身攻击了啊?那刚刚你是怎么问出的口?怀疑我在离婚之前对王守信先生不忠,请拿出证据来。如果没有证据,这就是人身攻击!身为一个律师,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位女士进行人身攻击,你难道就不觉得可耻吗?”      见律师哑口无言,安然继续道:“我知道大部分人都对舞女这份职业抱有偏见,但是我问心无愧,我不偷不抢,赚的只是辛苦钱。拿辛苦钱养活两个孩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反倒是某些人……”      她的目光冷冷移向王守信:“拿着老婆做舞女赚来的钱去捧别的舞女,老婆不愿再当他的摇钱树忿而离婚,他就拿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做威胁,才是真的可耻!”      这样的爆料果然够劲,安然话音刚落,旁听席上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      法官又杀气腾腾地敲了半天法锤,才终于让大家安静下来。身为一个法官,他显然并不希望神圣的法庭变成综艺节目现场,他的目光在二人间逡巡了片刻后,便果断对律师发出了严正警告:“请控方律师注意言辞!”      安然默默在心中给法官点了个赞,对胜诉更有信心了。中国一向是个人治社会,在制度初建的民国,法官的权力更是远超出了英美法官的想象。如果他跟旁听席上的那些家伙一样对她怀着偏见,完全可以放任那位律师继续下去。      得到了法官的警告,王守信的律师只能悻悻闭了嘴。他果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接下来只传唤了几名证人,证明于木兰的确在百乐门上班,就鸣金收兵了。      看看他已经无计可施,安然这边的辩护律师向法庭呈上了之前的那两张卖身契。      法官显然没想到王守信竟然这么无耻,看到卖身契后,整个表情都不对了,竟然跳过了律师,直接问安然:“这是真的吗?”      “回法官大人,当然是真的。上面还有王守信先生的手指印,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安然深深望了王守信一眼,冷笑着补充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宪法修正案里严禁买卖人口。我是不是可以反告王守信先生违法,要求法庭从严从重对他进行惩罚?”      “这是家务事!”又是那位律师。他应该已经被安然一连串的组合拳打蒙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安然的辩护律师立刻抓住机会跳了出来,严厉指责:“张律师对吧?你竟然说违法犯罪行为是家务事,我现在严重怀疑你的专业水准。你的律师资格证该不会是花钱买来的吧?”      “你……”      辩护律师笑得一脸奸邪:“看来被我说中了啊!法官大人,让这种滥竽充数的家伙站在神圣的法庭上,真的没问题吗?”      “你你你……”      安然连忙跟着痛打落水狗:“明眼人应该都能看出来,是该把两个孩子交给一个会把他们卖掉的赌鬼父亲,还是交给一个宁愿做舞女也要养活他们的母亲。法官大人,如果他真心希望获得两个孩子的抚养权,又怎么可能向我索要每个月一百块的抚养费?想要孩子是假,借机勒索才是真!”      这个时代的一百块购买力远远超过了后世的一万块,普通百姓一年也赚不了这个数,安然说王守信是勒索也没错。王守信的算盘打得倒是挺精,他大概觉得把于木兰的名声搞臭之后,法庭会慑于所谓的民意偏向于他吧。这个数目虽高,考虑到她红舞女的身份,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可惜,他做梦也没想到,安然手里竟会保存着如此致命的证据。有那两份货真价实的卖身契打底,他借机勒索的事实已经昭然若揭。安然话音刚落,现场又是一片窃窃私语声。只是此时大家声讨的对象已经变成了王守信。      这次的法官果然是个妙人,审判的结果有趣至极: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维持原有抚养权不变,判决原告每月支付两个孩子一百块抚养费。      勒索不成,反被勒索,听到判决,王守信当即惨叫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他现在虽然已经有了工作,但巡捕的工资不高,就算加上灰色收入也未必能付得出每月一百块。      这样的判决与其说是对正义的伸张,不如说是法官的任性,也只有这个时代才会出现如此任性的判决。如果是在现代,可能还会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但在这里,法官面对的却是旁听席上震耳欲聋的掌声。      这就是人治与法治的区别啊!直到离开法院,安然依旧窃笑不止。这果然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当晚就是《神女》的首映了。赢了官司心情不错,安然带上两个孩子准备和苏磐一起去看电影。一行人刚刚走到电影院门口,安然便敏锐地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对,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在第六感的指引下,她猛然回头,没想到,竟正对上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那个枪口藏在一捧玫瑰后面,此刻正直指毫无防备的苏磐。      差不多在同时,杨叔也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但拥有着丰富死亡经验的安然比他更快,已经抢先一步挡在了苏磐的前面。      “砰——”枪声响起,安然只觉胸口一凉,接着便踉跄着跌进了苏磐的怀里。      之前的抚养权争夺案让上海市民对《神女》充满了期待,电影院门口此时已人山人海。枪声响起,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看清发生的一切后,现场顿时乱成了一团。      “啊啊啊啊啊——”      “杀人啦——”      “救命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入V,这个故事完结,新故事开始,求订阅! 第29章 沪上沉香(完)   温热的血液开始汩汩向外流淌,每呼吸一次伤口的位置便会传来阵阵剧痛,安然努力想要假装没事,可惜,眼前却已经开始阵阵发黑。      于木兰那两个年幼的孩子已经被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周围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了一片,然而在此刻的她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什么,朦朦胧胧听不太清楚。      面前唯一清楚的只有苏磐的脸,那张惊恐到了极点的脸。此刻,他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已经没了平日的笑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剧烈地喘息着,似乎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惜却是徒然……      看看苏磐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晕过去,安然慌忙伸手摸着他的脸,柔声安慰:“我没事,真的没事……乖,别怕……”      眼皮渐渐变得越来越沉,安然原以为这次的穿越之旅已经到此为止了,却没想到自己竟还能以于木兰的身份醒来。      在医院里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直到看到对面花篮上一行清晰的大字,祝于木兰小姐早日康复。      于木兰这个名字看来真的已经红遍了上海滩,这是一间相当宽敞的单人病房,但此刻却显得逼仄无比,因为地上桌上到处都是别人送的花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同种类的鲜花混在一起后的醉人甜香,甚至都已经盖过了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      其中尤以电影公司的花篮最大,看来《神女》的票房应该还算不错。      “我没死?”安然下意识地在病房里寻找着苏磐的身影,没想到却只看到了杨叔那张冷脸。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伤到什么关键性的脏器,只要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死不了了。”      “苏磐呢?”枪手的目标是苏磐,见不到他,安然根本没办法心安。      “他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手术结束之后就一直守在你身边不肯离开,我让护士给他打了镇静剂才把他挪走。大概要到晚上才能醒来。”杨叔顿了顿,继续道,“于木兰的两个孩子我已经派人送回了家,有女佣照看着,你不用担心。”      安然松了一口气,向杨叔道了声谢谢,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估计是被苏磐之前的表情吓到了,迷迷糊糊中,她竟梦到了当初安家被灭满门时的情景。那伙人杀进来的时候,她把苏磐藏在了床底下的一个暗格里,被砍倒在地的时候,刚好透过暗格的透气孔看到了苏磐的眼睛。那时候的他,也像电影院门口时那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苏磐已经守在了她的床前,脸早已不是梦里面那稚嫩的模样,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惊恐空洞。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安然已经醒来,直到安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了神来。      这小子性格活泼,很少有安静下来的时候,刚刚的反应让安然想到了当初刚刚在安家看到他的模样,也是这样直愣愣地望着虚空,表情呆滞,双目无神。她甚至因此误以为这个弟弟是傻的,后来才知道,那时候他的母亲刚刚病逝,父亲刚刚另娶他人。      木木的盯着安然看了片刻后,他忽然一把搂住安然的脖子呜呜哭泣了起来。动作太猛,甚至牵动了安然身上的伤口。      安然没办法责备他,只能柔声安慰:“傻孩子,你忘了,我是不死的,就算这次真的死了,我也可以在别的人身上复活。”      苏磐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我知道,可是,好难过……然姐姐,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苏磐死死抱着安然哭了半晌才松了手。趁着他出去洗脸的机会,安然问杨叔:“我每次死后,他都是这种反应吗?”      杨叔苦涩地一笑,点了点头:“差不多……”      “我还以为我死了这么多次,他已经习惯了。”穿越了那么多次,对死亡,安然早已经麻木了。她一直以为,苏磐也是一样。      杨叔的回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习惯得了?”      所以,自己每次死亡,苏磐都会痛不欲生吗?安然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她看不到死后的情况,从来不知道对于她的死亡,苏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眼看着苏磐就要进来,安然急忙转移了话题:“杨叔,是谁动的手,查清楚了吗?”      回答她的是已经恢复如初的苏磐:“不用查也知道是谁。如果我死了,凶手肯定会把一切推到王守信身上,估计会说他输了官司心怀怨忿,想杀你解恨,可惜却误杀了我。”      他说着,一把抓起果盘里的一个苹果,泄愤般狠狠咬了一口,“小小年纪捧舞女,结果却不小心把命也搭上了,真是种不名誉的死法啊!我爹那个人,最爱面子,这么丢脸的事,他肯定不会细查,我估计会像我妈一样,死得悄无声息。”      他苦涩地一笑,将目光投向杨叔:“现在回想起来,王守信咸鱼翻身的经过实在蹊跷。因为他在我来上海之前就进了巡捕房,我原本只当他是运气好,现在一想,甚至连那天庭审的法官都怎么看怎么不对劲。那么偏袒我们这边,真是怎么看怎么像早已被人收买了一般……原来,在我踏上上海滩的土地之前,别人就已经布好了口袋。”      苏磐说得轻描淡写,嘴角也从始至终都挂着一抹淡淡的笑,但安然依然从他此刻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一丝苦涩。      “杨叔,看来,我又要换护卫了。”      “需要报告大帅吗?”      “不必了,我们没有证据,而且,就算有证据,以现在的局势,他也不可能对张婉容怎样。既然说了也没用,何必多此一举。”苏磐说完,再度狠狠咬了一口苹果,仿佛想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在苹果身上。      安然咀嚼着主仆二人的对话,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跃上了心头。微微考虑过后,她一把拉住了苏磐的手,一脸决绝地道:“苏磐,去发讣告,就说我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啊?”大概是头一回看到有人这么咒自己的,听到她的话,苏磐和杨叔不约而同地惊呼出了声。      安然倒是一脸坦然:“反正早晚都会死,不如趁现在《神女》还在上映好好捞一笔。遗作这种东西,只要不出意外,往往都能卖个好价钱。”      她勾了勾嘴角,话锋一转:“最重要的是,你们不是怀疑这次枪击事件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吗?以王守信作为替罪羊的阴谋?既然如此,我们不如顺水推舟。以王守信对于木兰母子所做的一切,让他赔一条命,其实还算便宜他了。”      安然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想要害死苏磐的那个家伙肯定不希望让事情闹大。然而,于木兰却是如今上海滩家喻户晓的明星,一旦真的死了,事情肯定会闹大。不想被人看出端倪,事情的幕后主使必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尽快让事情结案。考虑到那个家伙手眼通天的能力,她此刻已经能够预见得到王守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了。      “将计就计,借力打力!哈哈哈哈……好主意!干不掉大BOSS,借大BOSS的手干掉一个小BOSS也好啊!”苏磐迅速领会了安然的意图,脸上的笑容甚至比安然更加奸邪。      手舞足蹈地兴奋了半天后,他忽然脸色一沉,收敛了笑容:“你死了,那两个孩子怎么办?”      安然闻言,沉默了半晌,最后终于叹了口气,幽幽道:“两个孩子还太小,告诉他们真相,他们肯定会露出破绽。于木兰已经死了,我只是一个过客,不可能永远陪着他们,就这样告别也好。于木兰还有一些存款,只要不出意外,《神女》的分红应该不会是一个小数目,养活两个孩子,绰绰有余。我现在担心的反而是两个孩子身怀巨款,会被不怀好意的家伙盯上。”      安然心意已决,苏磐拗不过她,最终只能同意了她的装死计划。      找来信得过的医生开具死亡证明,又找来一具身材跟于木兰相近的无名女尸推进太平间。于木兰这个身份正式跟安然告了别。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讣告发出后,安然甚至都没有挪窝,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继续在医院里住了下去。一脸病容,又剪掉了头发,竟然连护士都没有认出她来。      《神女》此时正在沪上热映,于木兰形象气质极佳,演技又精湛,毫无悬念地赢得了广大观众的喜爱。因为法庭上的胜诉,之前小报泼在她身上的污水已经被清洗得差不多了,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看了差不多是她人生真实写照的《神女》,普通人对她现在只剩下怜悯与疼惜。不少之前曾经跟着小报一起声讨她的普通市民甚至还隐隐感觉有些内疚。      病房里的大部分花篮都是这些人的贡献,得知她已经脱离危险,大家长舒了一口气。偏偏就在这时,报纸上忽然传来消息,于木兰因为术后并发症,抢救无效死了。消息一出,依然沉浸在《神女》剧情中的观众们顿时一片哗然。民众纷纷呼吁严惩凶手,甚至连之前曾经蓄意抹黑她的小报也发表了悼念文章。      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凶手原本的目标其实是苏磐,只知道于木兰死了。之前的那场诉讼已经让于木兰的名字家喻户晓,讼诉的热度还没退去,人就死了。如果王守信赢了也就罢了,偏偏他还输了。不仅输了,输了之后甚至还曾信誓旦旦地在人前表示,会给于木兰一个好看。      如今,他的威胁还言犹在耳,于木兰却出了事。想让人不怀疑他都不行。更倒霉的是,枪击发生的地点在公共租界,他虽然是巡捕,却是法租界的。更加令他欲哭无泪的是,因为某些利益上的纠葛,两家巡捕房之间积怨颇深,常常动不动就在暗中较量一番。他这次的事情简直就是给大王送菜。      公共租界那边根本就没给法租界半点面子,王守信刚刚踏上公共租界的土地就被他们麻利地逮捕归案了。      输了官司,急需发泄,王守信审判一结束就一头钻进了赌场,一赌就是好几天,根本就不知道于木兰已死的消息。被抓之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还以为只是两家巡捕房寻常的掐架,一脸的镇定自若。直到公共租界巡捕告知了他抓捕的原因,他才终于稍稍变色。      只是,既不是惊慌失措,也不是如丧考妣。听到于木兰遇刺身亡的消息,他笑了,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笑出了声来。      其实他会这么失态也很正常。于木兰的死,对他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她死了,身为父亲的他就成了两个孩子当之无愧的监护人了。两个孩子是于木兰的继承人,既然他成了两个孩子的监护人,也就意味着,于木兰的一切都成了他的。      如今《神女》正在上海滩的各大影院热映,根据小报的爆料,于木兰跟电影公司签的是分成约,电影热映,分成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这分明就是天上掉馅饼啊!      得到于木兰死讯的一刹那,王守信根本就无法抑制内心的欣喜。他跟于木兰关系破裂的消息早已传开,他也懒的去掩饰。      正常情况下,看到他此刻的反应就应该知道,不可能是他杀了于木兰。真正的凶手从巡捕手里得到这样的消息会惊慌失措,会镇定自若,独独不可能笑出声来。可惜,这里却是跟法租界巡捕房积怨颇深的公共租界巡捕房。为首的巡捕虽然看出他可能跟这事无关,依然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好啊!果然是你干的!你到底是怎么雇的凶,又是怎么杀的人?还不快从实招来!”      王守信直到此时才后知不觉地意识到自己竟被当成了头号嫌犯,脸上原本得意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当场,连忙申辩:“你们可别冤枉我!怎么可能是我干的?我这几天一直在赌场,赌场的人可以替我作证!”      为首的巡捕一脸看白痴的表情,冷冷道:“既然是雇凶杀人,自己又何必亲临现场?不要再狡辩了,还是赶快从实招来吧!”      看到对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容,王守信此时才终于急了起来:“开什么玩笑?于木兰是我前妻,我为什么要杀她?”      巡捕冷笑了一声:“正因为她是你前妻,你才要杀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法租界华捕的薪水不高吧?法庭之前刚刚判了你每月支付两个孩子一百块的抚养费,以你的能力,恐怕力有未逮吧?于是,你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经对方这么以提醒,连王守信自己都觉得自己是最大的嫌疑人,顿时额头冷汗淋漓,只能拼命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见他露怯,对方反而越发的咄咄逼人:“于木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电影明星,做舞女的时候也一直谨小慎微,没得罪过什么人,除了你,根本就没别的仇家。不是你,还能是谁?我看你还是乖乖招了吧,省的受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看着几个巡捕已经冷笑着围了过来,王守信顿时欲哭无泪:“真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我怎么招?别动手!别!有话好好说!”      那些公共租界的巡捕才不会因为他的求饶就心软,两家巡捕房掐了那么多次的架,互有胜负,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一个公然打脸的机会,他们又怎么可能放过。当即关了审讯室的门,对着王守信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个时代别说中国了,连国外都还没来得及禁止刑讯逼供。警察粗暴执法再正常不过了,这帮公共租界的巡捕们一拥而上,拳脚顿时如雨点般落向王守信的身上。      也该王守信倒霉,巡捕也是人,也会聊八卦,也会看电影。揍他的这帮人里就有不少于木兰的粉丝,同情弱者是人类的本能,在他们眼里,王守信除了是他们的敌对势力一方,更是一个令人恶心的渣男。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下手那叫一个黑、狠、准。如果不是他们大多经验丰富,知道避开了致命的位置打,这一番拳打脚踢之下,王守信说不定会被活活打死。      饶是如此,这番照顾之后,王守信依然还是有进气没出气了。他原本就只是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大少爷,巡捕的身份也不是正经考出来的,而是天上掉的馅饼。当了巡捕之后,他自恃上头有人罩着,也没怎么正经锻炼,只知道拿着配枪耀武扬威,拳脚功夫甚至还不如普通的市井小民。开始还勉强能够挡上两拳,后来则干脆只有挨打的份了。      等到法租界那边得到消息,过来捞人,他已经被揍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不管这次的事情孰是孰非,为了面子,法租界那边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别人关进监狱,两家果然为着案子管辖权的问题扯起了皮。一个说案件发生在公共租界,理应由公共租界处理,另一个说案件当事人是法租界的人,理由有法租界处理。      一番扯皮之下,案件的真相反而被忘到了一边。      苏磐的猜测没错,这的确是一个事先设好的局。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沪上舆论忽然出现了奇怪的风向,指责法租界争夺管辖权是为了官官相护,包庇下属。      那个时间,于木兰刚刚出殡,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了两个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恻隐之心大起,立刻纷纷力挺公共租界,将正义进行到底。      当然,现在是民国,也不是没有食古不化的神经病表示王守信现在是两个孩子唯一的依靠,一旦真的依法严惩,两个孩子将会无依无靠。两个孩子已经没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呼吁从轻判决,让王守信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搞笑的是,竟然还真有不少人响应这个观点,用的还是让于木兰能够瞑目的名义。      安然看到那些奇葩言论的时候,气得差点从病床上跳起来。在她看来,事情要是真如这些好心的看客所料的那样发展,王守信必定会在短时间内将于木兰留下的遗产挥霍一空,然后让两个孩子流落街头。想到苏磐的猜测,她终于压下了心中的怒火,继续看戏。      原因无他,如果事情真的如苏磐所料的那样,幕后布局的黑手根本不可能允许王守信这只替罪羊活下来。果然,很快便有人站出来,义正词严地驳斥了这一观点。      面对来势汹汹的“民意”,法租界那边最终还是没能将王守信捞走。      再然后,公共租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找到了证据,所有的证据果然无一例外都指向了王守信,证据链完美得连逻辑专家都挑不出错处。      以于木兰对王守信的了解,如果事情真是他做的,他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做到这种程度。那么,这只可能是有心人精心布好的一个局。自此,苏磐之前的猜测已经得到了完美的证实。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张婉容的暗算了,猜测得到证实,苏磐的情绪依然还是免不了有几分低落。      “我已经尽量表现得庸碌无能了,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呢?”      “谁让你是苏长清的儿子呢?”安然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苏磐苦涩地一笑,表情倒是好看了一些:“是啊!谁让我是苏长清的儿子呢?”      涉及当红的明星,又有之前的官司打底,于木兰的案子引来了整个上海滩的关注,所有人都在翘首盼着事情的结果。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小报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新闻,三天两头的往公共租界的巡捕房跑。      这段时间,安然甚至不需要刻意打听,就能从这些杂七杂八的小报上看到案件的最新进展。      不知是为了打击法租界巡捕房,还是为了彰显正义,展现公共租界巡捕的风采,亦或者是受了某位神秘人的授意。公共租界一改往日的保密政策,将这个案件的调查经过完整地透露给了媒体。动不动就召开新闻发布会,生怕漏掉了一丝细节。那架势,分明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个案子办成一个铁案。      不用等审判,安然就已经知道,王守信已经跑不掉了。      尘埃落定,她再度把视线落到了于木兰那两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两个孩子一直哭着要妈妈,苏磐这边的女佣根本降不住,最后只能将他们送去了杜美美那边。杜美美果然擅长应付孩子,两个孩子到她那边之后,总算是渐渐平静了下来。      看看杜美美跟两个孩子相处融洽,安然再次动了想让她帮忙照顾两个孩子的心思。      在枪击案的影响下,《神女》果然赚了个盆满钵满,于木兰的分成所得已经足以让不少亡命之徒铤而走险。这种时候把钱和孩子交给杜美美,等于是给了她一张催命符。一番斟酌之后,安然最后决定把于木兰所有的收入都捐出来,建一座孤儿院,再让杜美美来做院长。杜美美原本就喜欢照顾孩子,做舞女又不是长久之计,经营孤儿院不失为一条不错的退路,应该不会拒绝。      为了让某些人打消不该有的念头,安然甚至还让苏磐帮忙拉上了陈开云做名誉院长。      为了让这一切显得顺理成章,她又让人在无意中发现了她的“遗书”,在遗书中反思了这些年自己让两个孩子饥一顿饱一顿的无能,畅想了一番等有钱后“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美好梦想。遗书公开之后,果然引来了一片赞誉之声,竟让《神女》的票房再度出现了一次井喷。      木兰孤儿院就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开始了筹建。因为涉及于木兰的遗愿,又有普通民众无数双眼睛在盯着,筹备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所有手续一路绿灯,甚至还时不时有热心市民上门捐款捐物。让原本还对这个大胆的决定心怀忐忑的安然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孤儿院正式挂牌的那一天,公共租界巡捕房那边传来消息,王守信畏罪自杀了。也不知他是因为受不了折磨,还是因为某位神秘人害怕夜长梦多,留着他不小心漏出点什么来,所以杀人灭口。      不管怎样,于木兰的大仇已经得报了。      杜美美果然没有让安然失望,虽然因为家庭关系没读过几年书,但人聪明,又好学,很快便对孤儿院的事务上了手,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站在孤儿院门外,看着于木兰的一双儿女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奔跑的模样,再想想当初刚刚穿越过来时两个孩子面黄肌瘦,愁容不展的模样,安然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小孩子是种很敏感的生物,能够敏锐地感受到大人的不安。比起跟着于木兰担惊受怕,说不定反而是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更好。      彻底放下心来之后,安然回了苏磐那边,打算利用剩下的时间好好安抚一下他这个同样敏感的孩子。      这次的运气比上次好得多,她整整陪了苏磐两个月才迎来场景的转换。那天,她正准备替苏磐做一顿可口的早餐,没想到刚刚拿起鸡蛋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某栋豪华别墅楼梯的转角处,脑后是一滩黏腻的血污。最令她震惊的是,对面窗玻璃上映出的竟是一张形容枯槁的苍老面容。      老太太?!      这一次,她竟然穿成了一个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个故事,穿成众叛亲离的女流氓。 这世上最悲哀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发。 第30章 迟暮狂花(1)   安然惊恐地望着窗玻璃上的自己。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眼窝深陷,满脸皱纹,深浓的眼袋几乎要垂到脸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盘在脑后的发髻已经散了,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披在脑后,要不是她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藏蓝色印度绸旗袍,那狼狈的模样,几乎要让人以为她是个刚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老乞婆。      安然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跟于木兰光滑细腻的双手不同,这双手干瘦粗糙,上面甚至还有点点的老人斑。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这双竟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分明是已经得了某种要命的神经性疾病的征兆。      跟玻璃窗上映出的那个狼狈老妇的形象截然不同,周围的环境却华丽得令人恍如梦中,高得令人眩晕的奢华吊顶,闪闪发光的水晶吊灯,一眼望不到头的西式餐桌,雕刻精美的大理石壁炉……      如果不是壁炉上方那幅油画的主角是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亚洲男人,单看别墅内的陈设,安然估计会以为自己穿到了欧洲宫廷。      看过周围华丽的陈设,再看现在的这个身体,安然越发的觉得别扭了。      她一直觉得暮气沉沉只是一个过度夸张的形容词,此时此刻才知道竟然确有其事。她真的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仿佛什么东西腐败了很多年的味道,那股味道就像幽灵般一直萦绕在她鼻端,她开始还以为那只是因为屋子多年未见阳光,后来才发现味道的源头竟在自己身上。      穿过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认为这个身体是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的,但看清楚这个身体狼狈的模样后,她又犹豫了。      这个老太太已经不修边幅到连自己身上有味道都不管了,她真的是被人推下来的吗?会不会是老太太自己失足?但如果是失足,自己又为什么会穿过来?自己穿越的意义难道不是替枉死之人复仇吗?      她下意识地扫向自己的左手手腕,果然,那串小叶紫檀佛珠依旧如影随形。上面亮起的佛珠也跟预料中那样又多了一颗。所以,这次的老太太也应该跟以往的那些原主一样怀有冤屈。      但她的冤屈到底是什么呢?      安然伸展了一下浑身酸痛的身体,捡起摔在一旁的拐杖在空无一人的屋子了转了又转,希望能够经由周围的景物激起老太太原本的记忆。可惜,直到走到气喘吁吁,脑海中也依然没有如往常那样浮现出老太太的记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只能放弃了继续像没头苍蝇那样乱转,先找来抹布把地上的血污清理干净,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      这栋房子的主人绝对是个超级有钱人,看老太太的衣着打扮,现在应该还是民国,但卫生间里却抽水马桶、浴缸、热水器一应俱全,要知道,这个时代,储水式热水器才刚刚发明不久。      脱光了衣服站在花洒下,看着自己下垂的胸部,摸着自己松弛的皮肤,安然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变成老太太的事实。拿着香皂洗了好几遍,确定身上再没有那股难闻的味道后,她才无奈地披上浴袍,走出了浴室。      此时,空无一人的别墅中终于有了别人。那是个看起来跟老太太差不多年龄的老妈子,应该是刚刚从外面买东西回来,突然看到安然穿着浴袍从卫生间里出来,竟惊得连手中的东西都掉了。      对方的反应实在太大了,一瞬间,安然甚至怀疑是她把老太太推下楼的,直到她忽然嘴角一勾,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太太,你这是……你这打扮……哈哈哈……”老妈子惊讶的显然不是老太太没死,而是她此刻的这身打扮。      没有获得原主的记忆,安然根本就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笑,只能傻乎乎地站在那里,静静等着她笑完。      见她一脸茫然,老妈子一边笑差,一边指了指她的头。嘴里还念着:“印度阿三!”      安然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的所在。这个时代还没有吹风机,不想让头发湿漉漉的披在那里,她就拿毛巾把湿头发裹了起来。一眼望过来,倒的确蛮像外面的红头阿三。      见老妈子笑得快要岔气了,她只能哭笑不得地摘下了毛巾。老太太年纪大了,头发稀疏,才一会儿其实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老妈子这才收敛了笑容,问道:“太太,你怎么从楼上下来了?”      安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难道说,这位老太太是个躲在楼上不下来的宅人吗?她斟酌了片刻,给了个中规中矩的回答:“楼上太气闷,下来透透气。”      “是该下来透透气!”老妈子嘴角一勾,又笑起来,“太太啊,不是我说你,你年轻的时候是多爱跑爱跳的一个人啊。这些年看着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看来这位老太太的确是个宅人。意识到这一点后,安然面无表情地发布了命令:“扶我回房间。”      这个身体实在太糟糕了,只是洗了个澡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安然其实早就想要卧床休息了,无奈,她根本就不知道原主的房间在哪里。      听到他的命令,老妈子连忙殷勤地跑过来搀住了她的胳膊,三步一停的将她送进了楼上的一个房间。      从房间的格局看,老太太住的应该是整栋别墅最好的房间。这对安然这个穿越者来说是个好消息,能住这样的房间,老太太的地位再低,也不可能低到哪里去。      安然在老妈子的服侍下上了床,闭上眼睛假装睡着。果然,没过多久耳畔便响起了老妈子离开的脚步声。      轻微的房门关闭声响过,安然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翻箱倒柜寻找各种能够证明这个身体身份的蛛丝马迹。当然,她更希望的是能够跟往常一样,在看到某样东西后瞬间获得这个身体的所有记忆。      可惜,天不遂人愿,直到她把房间里所有的抽屉都翻了个遍,她也没能获得原主的记忆。不幸中的万幸,她总算是从夹在床头一本佛经里的两张照片上知道了这个身体的名字。      两张相片,一张是婴儿的百日照,一张是年轻男子的毕业照。安然认出,上面的年轻男子跟客厅里油画上的男人是同一人。那张婴儿百日照后面用钢笔写着两行娟秀的小字。      爱子承光百日照      母林佩文      民国五年十月初三      “林佩文?!”看清照片背面签名的那一刹,安然差点把手中的照片扔出去。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穿越的这个身体竟然是林佩文,大名鼎鼎的林佩文。不需要原主的记忆,安然都对她的人生了解得一清二楚。因为她在这个时代实在太有名了。      她曾经是上海滩的无冕女王。      跟于木兰循规蹈矩,甚至可以说憋屈的人生不同,她的人生肆意张扬,畅快淋漓。在安然这样的后人眼里,简直就是一个传奇。上海滩的三巨头,一个是她丈夫,被他管得服服帖帖,一个是她的小弟,对她毕恭毕敬,剩下的那个干脆是她小弟的小弟,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她那个作死的丈夫黄逸兴曾经为了一个女人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差点被对方弄死,是她带着五朵金花杀上门去,硬生生从虎口拔牙将丈夫救了回来。      如果你以为她是个青面獠牙的女魔头,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位曾经在上海滩搅风搅雨的风云人物其实出身书本网,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小姐。可惜一见杨过误终身,偏偏爱上了一个父母双亡,在街头混日子的小混混。      这种乖乖女爱上坏小子的故事,一般都不会有太过圆满的结局,不是被棒打鸳鸯,就是大小姐受不了穷日子渐渐变成怨女。然而,林佩文却不是那种花瓶式的大小姐,婚后,看看丈夫成天游手好闲不肯好好过日子,她当机立断变卖了不多的家产,鼓动丈夫去上海寻找机会。后来,更是隐瞒了自己已经跟娘家断绝关系的消息,靠着娘家的关系,在巡捕房替丈夫谋了个职务。      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黄逸兴的今天。甚至连后面两位巨头的发迹,也全赖她的点拨与提携。      然而,她却并没有跟她能力相符的野心,只想相夫教子,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惜,天不遂人愿,越是渺小的愿望,越是无法实现。林佩文这辈子一共只生了一儿一女,女儿不满周岁就夭折了,儿子倒是活到了成年,还从大学毕了业,眼看着就要拥有跟父亲截然不同的人生,可惜却不幸被卷入黑.帮火并丧了命。      屋漏偏逢连夜雨,偏偏这时候,她又无意中得知丈夫黄逸兴在外面养了外室,还有了别的儿子。子女俱丧,丈夫背叛,林佩文万念俱灰,从此闭门不出,每天吃斋念佛,一心为一双儿女祈福,彻底成了一具行尸走肉。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      看看妻子已经不管事,黄逸兴得寸进尺,开始大肆侵吞林佩文名下的产业。万念俱灰的林佩文根本懒得反抗。如果不是另外两巨头感念她的提携,依然隔三岔五的过来看看她,她的日子估计会更加糟糕。      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所有关于林佩文的资料,安然终于恍然大悟,难怪偌大的别墅却只有她和一个老妈子。这世上最悲哀莫过于英雄迟暮,美人白发。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沪上女魔林佩文竟会变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虽然搞清楚了林佩文的身份,但那个关键性的问题却依旧无解。林佩文为什么会死不瞑目?      她都已经宅在家里闭门不出了那么多年,如果她是想报复丈夫的话,也不应该等到今天。但既然她不是为了报复丈夫,那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才死不瞑目? 第31章 迟暮狂花(2)   宅在家里的这些年,林佩文的社会关系十分简单。足不出户,衣食用度都是老妈子在打理。她很少下楼,甚至很少出房门,日子过得仿佛一个隐形人。按理说,也不该有机会遇到能够让她死不瞑目的事情。      安然一边翻看着林佩文的东西,一边不住皱眉。这次的事情不好办啊!连原主到底想找谁复仇都不知道,这要让她从何下手啊?      就在她郁闷不已之时,楼下竟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安然竖起耳朵侧耳倾听,惊喜的听到了除老妈子以外的声音。      “让姐姐下来,我找她有话要说。”那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从声音判断,女人的年纪应该已经不轻了。      老妈子的声音满是为难:“不是我故意拦你们,我家太太刚刚睡下了,请你们改天再来。”      “大白天的,睡什么睡?分明是不想见我!我今天还非见她不可了!”那个陌生的女声不依不饶,紧接着,楼梯上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奶奶,别!别!我家太太真的刚刚睡下!”老妈子虽然极力劝阻,但也依旧竭力压低的声音,说话的声音甚至还不如对方的脚步声响亮。      脚步声如擂鼓般咚咚在楼梯上响起,分明是不把床上的林佩文吵醒不罢休的架势。面对如此有趣的发展,安然立刻放好了手里的东西,躺到床上,开始装睡。      脚步声从楼下一直响到楼上,一直到林佩文房门口才停下。可惜,并没有安静多久,外面便响起了一阵更加震耳欲聋的敲门声。      “姐姐,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虽然口口声声喊着姐姐,但外面那个女人的语调里又哪里有半点尊敬可言?      “二奶奶!二奶奶!你就行行好吧!我家太太身体不好,受不得吵闹!”老妈子倒是忠心护主,小声的哀求着,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可惜,那女人根本不买账,拍门的声音反而更响。      “砰——砰——砰——”那扇可怜的房门甚至以肉眼可见的弧度随着拍门声抖动了起来。      老妈子说的没错,林佩文的确受不得吵闹。随着外面的拍门声阵阵传来,安然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胸口的位置也说不出的憋闷。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她实在没办法继续装下去了,只能跳起来,故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了房门。      那个正在拍门的女人收势不及,竟一头扑进了屋内,踉跄着差点跌倒。她的派头倒是不小,竟然还带了不少人,她带来的几个丫环见状,立刻有眼尖的冲进来将她扶住了。      出了这样的大丑,那女人面色微红,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借题发挥训斥身边的丫环。跑在最前面的丫环原本是想借机献殷勤,没想到主子非但不领情,反而还触了霉头,顿时低垂着眉眼一脸委屈。      安然静静站在那里看那女人摆出主子的架势训斥丫环,只觉得好笑。还以为敢打上门来的是多厉害的主呢,没想到不过才这种段位。      不想让这帮家伙在林佩文的房间里多留,安然做了请的手势把人赶下了楼。恶客临门,她也懒的盛情款待,就这么穿着浴袍下去了,甚至连茶都没让老妈子上。      那女人倒也不客气,不等她请坐就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了。      安然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坐在那女人的对面,旁若无人的吃着水果。      见安然这边一直没反应,那女人终于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姐姐,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承明虽然不是姐姐你亲生的,但怎么说也是老爷的骨肉。你能亲眼见着他在那么破的屋子里结婚吗?这丢的不仅仅是老爷的脸,也是你的脸啊!”      没有获得原主记忆的弊端这种时候就显现出来了,信息量不够,安然根本就不知道面前的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幸运的是,因为林佩文是个名人,她对她倒也不是一无所知。      安然深深望了那女人一眼,嘴角一勾,佯怒道:“丢脸?这有什么丢脸的?当年我嫁给老爷的时候,家里不过三间破草屋,你到底是在说老爷娶得丢脸,还是在说我嫁得丢脸?”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女人连忙摇头,面露惊慌,“这不一样,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这女人段位果然不高,安然不过稍稍一炸,她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我们也不是白要你的。老爷已经答应了,只要你肯把这房子让出来,他就把霞飞路的那栋房子换给你,再补你五千大洋。算起来你又不吃亏!”      原来是为了房子啊……      安然心中冷笑不止,她之前刚刚觉得这栋别墅对林佩文一个孤老太太来说,宽敞华丽得有些过分了,没想到才一转身,就有人上门来打主意了。      这个时代的上海滩,果然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林佩文得势的时候,三巨头在她面前也噤若寒蝉,可惜,现在的她却好像狼群里失去了头狼位置的老狼,就连狼群里最弱的存在也敢对她龇牙了。      如果安然猜的没错,眼前这位,应该就是黄逸兴跟前资格最老的那位二姨太了吧。根据她在现代时逛历史八卦得到消息,这位二姨太过得其实也不容易。      当初林佩文得势的时候,黄逸兴只敢远远把她藏在乡下,连见一面都要找上十个八个借口,生怕露出一点端倪就会惹来林佩文的疯狂打击。后来,林佩文因为儿子去世一蹶不振,他才敢悄悄把人接到上海,生了儿子也依旧藏着掖着,生怕林佩文知道了会做点什么。      这位可怜的二姨太跟后面娶的那几房姨太太不一样,拜林佩文的淫威所赐,前半辈子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临到老了,才终于母凭子贵见了光。      大概压抑得越厉害,爆发得也越狠吧。如今好不容易能够站到阳光下,反弹得也比后面那几房姨太太更加厉害。不仅要吃好的喝好多,据说还最爱显摆黄逸兴姨太太的身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黄大佬的女人。连带着她那个儿子,也被她养得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没少替黄逸兴惹麻烦。也亏得黄逸兴背景够硬,才能罩得住,要是别人家的儿子,早被人弄死八百回了。      要不是她儿子现在是黄逸兴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这么不懂事的母子,说不定早被踢到不知道世界的哪个角落里去了。据说黄逸兴早早的替儿子娶妻,就是为了尽快生个孙子,省的儿子真把自己作死了,会后继无人。只有眼前这位傻乎乎的二姨太才觉得丈夫在儿子的婚事上如此上心,是看重他们母子。      安然会知道这么多,还得感谢后世那些以三巨头为原型的香港黑.道片。这位二姨太和她那个蠢儿子,在后世的电影里妥妥的就是猪队友的典型。      回忆着后世电影里那些有趣的镜头,再看眼前的女人,安然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忽然觉得没必要跟她生气。有什么可生气的?反正就算林佩文什么都不做,她也会自己把自己作死!      见安然这边不动声色,那女人没忍住又开了口:“再说了,如今承光已经不在了,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也浪费。”      儿子承光一直是林佩文的逆鳞,眼前的女人竟然在一位母亲面前,用这种口气提到她失去的儿子。那一瞬间,连安然这样的局外人都感觉心头火气,恨不得上前狠狠甩面前的女人一个耳光。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手,空气中便响起了一声厉喝:“给我闭嘴!”      安然下意识地循声望去,没想到竟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陈开云!      那小子还是安然之前见到的模样,只是跟面对她和苏磐时那温润的模样不同,此刻表情狰狞,面若寒霜,那杀气腾腾的模样,竟像极了盛怒之下的陈厚生。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安然身后,对着黄逸兴的二姨太厉声怒喝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样的东西用这种口气跟我外婆说话了?”      传说中陈开云的母亲曾经是林佩文收的一个义女,连当初她跟陈厚生的婚事也是林佩文做的主,陈开云喊林佩文一声外婆,天经地义。安然只是没想到陈开云这么会做人的孩子竟会如此不给黄逸兴的姨太太面子,看来,这位二姨太果然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      当众被一个小辈训斥,二姨太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如果陈开云是别人的话,她肯定早已拍着桌子跳起来了,说不定还会让恶仆打断他的腿。可惜,陈开云却是陈厚生的儿子,别说打了,连骂一声都会倒霉的。她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最终却还是强压下了怒意,只用一种略带埋怨的口气道:“什么你这样的东西,你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安然印象中的陈开云一直都是个很好说话的好孩子,然而此刻,他却半点没打算给二姨太留面子,闻言,竟冷笑一声,淡淡道:“我可不记得我有你这样的长辈。不过,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竟然也知道自己不是东西。”      “你——”被一个小辈如此当众打脸,这些年早已凭着狐假虎威过惯了人上人日子的二姨太差点没背过气去。吓得她身边的几个丫环赶忙扑过去替她顺气。      “看来你不仅不是东西,还有病啊,有病就该在家里好好养着,出来吓到了人怎么办?”认识陈开云也有段日子了,安然此时才知道,这小子竟是一个如此毒舌的人。      这还没完,安然正惊叹中,那小子又转向守在一旁的老妈子,佯怒道:“吴妈!你是怎么干活的?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的人都往家里放?吓到外婆怎么办?还不快把人给我赶出去!”      “表少爷,我错了!我马上照办!马上照办!”吴妈低头认着错,然而嘴角的笑意却已经泄露了她此时的真实心情。      陈开云都已经下了逐客令,二姨太跟她的那帮丫环哪里还敢多留,不等吴妈摆出送客的架势,就已经知趣的落荒而逃了。      上门找麻烦的家伙已经解决,然而安然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好转。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已经收起刚才的满脸狰狞,露出一脸孝子贤孙表情的陈开云,心中五味杂陈。沦落到需要一个孩子保护的程度,林佩文这个曾经的沪上霸主也算是混到头了。 第32章 迟暮狂花(3)   “外婆,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把这栋房子从你手中抢走!”仿佛是嫌林佩文还不够凄惨,感受到安然那复杂的目光后,陈开云那小子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虽然知道他是好意,但安然此刻的感觉却越发糟糕了。她不知道历史上的林佩文有多牛逼也就罢了,偏偏曾在论坛上看过关于她的文章,还对她这样的女中豪杰佩服不已。陈开云比起之前见到时,虽然已经长大了不少,但终究是刚刚成长起来的新一代。林佩文驰骋上海滩的时候,估计他还在他妈妈怀里撒娇,他懂事的时候,林佩文又已经闭门不出了,不明白他的这个外婆曾经有多么厉害也不奇怪。      不了解安然此刻心中的百感交集,陈开云摆出一副家里顶梁柱的架势安慰了她一阵后,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临行,大概是不放心家里只有外婆和吴妈两人,竟然还留下了自己的两个保镖。      送走陈开云,安然打量着这栋豪华得仿佛欧洲宫廷般的别墅,眉头紧锁。      这栋房子难道对林佩文有着某种特殊意义吗?难道她就是因为有人想跟她抢房子,所以才会死不瞑目?      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安然越想越觉得靠谱。林佩文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她不去惹麻烦,麻烦也会主动找上她。      二姨太既然敢公然欺上门来,显然已经得到了黄逸兴的首肯。虽然因为陈开云的出现暂时偃旗息鼓,但明显不可能如此轻易就善罢甘休。她在林佩文的阴影下憋屈了一辈子,想来也不可能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压倒林佩文的机会。      安然猜到了事情不可能就此了结,可惜因为没有获得林佩文的记忆,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继续留在家中,静观其变。      至于陈开云,他再怎么牛逼也不过是个孩子,对付一下二姨太那样的小角色还行,要是对上黄逸兴,依旧只有装孙子的份。反正也不可能派上什么用场,又何必把他卷入到黄家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里来,枉做恶人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安然一边继续翻看着林佩文房里的东西,祈祷着能够获得她的记忆,一边严阵以待着二房的再度上门。      那位二姨太果然没有令她失望,没过几天就再度登了门。只是这一次,她却不是一个人来的。陪同她的,还有一个看起来跟林佩文差不多年龄的老头。看二姨太跟在老头身后时那殷勤的模样就能猜到他的身份。      这个年纪的黄逸兴早已没了几十年前驰骋上海滩时的威势了,此时的他头发花白,一身长衫,挺着肚子,大腹便便,像富商豪绅多过流氓地痞。看他现在这副痴肥的模样,别说跟人动手了,估计连多走两步都会喘。      看来,垂垂老矣的不仅仅只有林佩文一人啊!      可惜,黄逸兴显然并不觉得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依旧派头十足。一上来就不客气地坐了主位,俨然是一副一家之主的架势。林佩文怎么说也是他的合法妻子,安然虽然觉得恶心,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下首的一个位置坐下了。      名义上的老爷登门,不能再像之前对待二姨太时那样怠慢,连吴妈也只能无奈去泡了茶。      不愧是当惯了大哥的人,黄逸兴架子端的挺足,喝了几口茶,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是为什么而来。”      这是一个陈述句。安然心中冷笑,故意装傻反问:“不好意思,恕老身年纪大了,健忘,实在不知道老爷为何而来?”      黄逸兴皱眉,放下茶碗,声音中已经带了一丝怒意:“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下个月就是承明的婚礼了。我给你三天时间,收拾干净搬去霞飞路。那边我已经让人整理干净了。”      完全是命令的口气,根本不给别人半点商量的余地。要不是安然之前刚在林佩文的文件里翻到这栋别墅的产权文件,她说不定会以为这栋别墅是黄逸兴送给林佩文的。果然不愧是一方大佬啊,明明是在霸占别人的产业,说的却好像是在处理自己的东西一样。      安然心中正腹诽不止,吴妈已经惨叫了一声,跪在了黄逸兴的面前:“老爷,你不能啊……这房子,就是太太的命啊……”      经吴妈这么一提醒,安然终于想起,这栋别墅在后世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旅游景点。传说这里原本是林佩文为儿子结婚而准备的,可惜,她一辈子都没能等到儿子结婚的那一天。      仔细想想也对,这里的陈设洋派大气,一看就知道不是林佩文这样的传统女性会喜欢的。显然是她按照儿子的喜好,精心布置的。安然虽没有继承林佩文的记忆,却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栋房子对她来说,应该已经不仅仅是一栋房子了,说不定已经成了儿子留在人世间的另一重化身。      而现在,却有人打上门来,无情的想从她手中,将这一切抢走。对一个已经失去了一切的老太太来说,的确无异于要她的命!      “老爷,你就行行好,发发善心吧……这里是太太的家,承光少爷的家,你不能说给人就给人啊……你不能啊……”吴妈扑过去,一把抓住黄逸兴的长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情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她反应这么大,反而让安然这个正主有些不知所措了。      黄逸兴被吴妈缠得眉头紧锁,好几次向一脚将她踹开,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老妻,终于还是忍住了。只是一边让随从把人拖开,一边不耐烦地道:“别哭了!你们再怎么求我也没用,我主意已定。承光都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你们继续守着这间空屋又有什么意义?霞飞路那边的那栋房子其实挺好的,地段好,买东西方便,而且景色也不错,正适合养老。比起守着这栋冷冰冰的大屋,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安然继续冷笑。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这些年林佩文一退再退,在黄逸兴眼里,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令他也忌惮三分的危险女人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个无能的深宅老妇而已。既然是深宅老妇,那当然只能任人摆布。      黄逸兴说完,目光凌烈地扫向安然。看他此刻那盛气凌人的表情,明显是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安然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端起面前的茶盏泼他一脸的打算,只是冷冷道:“这是我的房子,我不搬!”      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这栋房子对林佩文有着特殊的意义,她又怎么可能再离开?留在这里,或许还有机会获得林佩文的记忆。一旦离开了这个熟悉的环境,再想要获得那些记忆,那可就千难万难了。      黄逸兴以为自己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林佩文必定会乖乖就范,没想到这一次她却如此顽固,当即狠狠一掌拍在了面前的茶几上,怒喝道:“林佩文,你别给脸不要脸!”      “哈哈哈哈……”安然抚着胸口,仰天大笑,直笑前仰后合,“原来我不愿搬出自己的房子,是给脸不要脸吗?我给脸不要脸,那像你这样强夺他人产业算什么?”      黄逸兴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栋房子是林佩文的产业,脸色顿时微微一变。不过,他终究是老江湖了,当然不可能就此认输,很快便掩饰下了脸上的尴尬,冷冷道:“都是一家人,儿子要结婚,你这个做娘的让出一套房子,又会怎样?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是浪费。”      安然实在看不惯黄逸兴的这副嘴脸,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别!千万别!我不过是一个没福气的孤老太太,我的儿子早死了。你可千万别把乱七八糟的阿猫阿狗都算作我儿子,我可消受不起!我就喜欢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怎么了?我的房子,别说我还住着了,就算有一天,我住腻了,一把火烧了,那也是我自己高兴。”      “林佩文,你——”安然这番话说得畅快淋漓,也把黄逸兴气得够呛。他上前一步,作势就要甩老妻耳光。      安然不躲不闪,冷笑着迎了过去,眼中满是讥诮:“黄逸兴,你给我听着!要房子没有,要命一条!你有种就打啊,最好打死我,好让整个上海滩看看,你黄逸兴是怎样一个兔死狗烹,忘恩负义的杂种!”      不知是不是被老妻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了,黄逸兴举起的手竟僵在了半空中。他的眼中眸光闪烁,眼神交织惊讶与怀念,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歉疚。只可惜,这微妙的表情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便再度被冰冷与决绝所取代。      他悻悻收回了手,嘴上却没有丝毫让步:“我答应了要把这栋房子送给承眀做.爱巢,外面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我不能言而无信。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安然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挑衅道:“那你准备怎么做?派人来把我这个屋主绑起来丢出屋去吗?”      出乎她的意料,黄逸兴并没有回应她的挑衅,他只是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接着便领着二姨太,一语不发地走了。      “太太,黄逸兴那个白眼狼都欺到门上了,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将一行人送出大门,吴妈那张原本哭丧着的脸竟然瞬间恢复了平静,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期待。就像某点流爽文里的小弟等着扮猪吃虎的老大大显神威把送上门找死的家伙往死里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安然猜到了林佩文可能留有后手,可惜,她只是个穿越者,根本没继承原主的记忆。面对吴妈充满期待的目光,只能故作高深的回了句:“静观其变。” 第33章 迟暮狂花(4)   黄逸兴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根本不念旧情,第二天就派人找上了门来。一群年轻力壮的男子一拥而入,二话不说就开始搬家里的东西。      对方来势汹汹,陈开云留下的两个保镖根本就不是对手,只能放弃了阻拦,一左一右护住了林佩文。      吴妈却没那么好商量,看到有人动家里的东西,扑上去就是一阵踢打,一边打还一边哭,那凄凄惨惨的模样活像后世新闻里被强拆的钉子户。      出乎安然的意料,吴妈这番泼妇般的表演效果竟然意外的不错,所有正在搬东西的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甚至还有个话事人模样的家伙恭恭敬敬地走到安然面前开了口:“我们是老爷派来帮大奶奶搬家的。大奶奶莫怪,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要怪就怪老爷绝情吧!”      那人说完,手一挥,又要指挥手下继续搬东西。估计是怕吴妈再捣乱,特意派了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她钳制住了。吴妈没办法再阻拦,只能扯起嗓子开始撕心裂肺地哭嚎,一边嚎一边大骂黄逸兴狼心狗肺,忘恩负义。      不短的一段时间,吴妈已经把黄逸兴当年靠着林佩文发迹,后来又背着林佩文在外面勾三搭四,甚至趁着林佩文丧子之痛一步步侵吞家产的经过全抖了出来。那痛心疾首的语调,那逻辑分明的控诉,甚至让安然忍不住怀疑这一段是不是她事先准备好的。      吴妈到底是林佩文身边的人,那帮家伙不好对她动手,只能默默听着。如此劲爆的豪门内.幕,大家果然听得起劲,不少人甚至故意放慢了搬东西的动作,只为听到更多内容。      眼看着屋里的东西已经被搬了个七七八八,安然知道再不做点什么,今天真的会被扫地出门,只能叹口气,摸向了口袋里的手.枪。      林佩文果然不是普通人,安然之前收拾东西的时候幸运的在抽屉里发现了一把手.枪。她不会用枪,不过没事,她也没想过真用枪去杀人,别人以为她会就行了。      眼前的这几个家伙看着也不像是在刀口舔血的亡命徒,应该只是黄逸兴临时找来的苦力,拔枪应该镇得住。      “给我把东西放回去!”这么想着,她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枪,直指为首的那名男子。      那男人果然不是见过血的亡命徒,见状,脚下竟一个趔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口里连连讨饶:“大奶奶,别!你别啊!我真是奉命行事!不关我事啊!”      安然没理会他的求饶,反而举着枪,上前两步,故意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冷冷道:“我之前跟黄逸兴说过,要房子没有,要命一条。你既然只是奉命行事,我就不要你命了,今天就留下一条腿吧!不然,外面的人说不定真会以为我好欺负的软柿子。”      那男人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连声音都开始发颤了:“大……大奶奶,你别啊!你……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六啊,少爷的长随小六啊!”      安然当然不可能认识他,听到他自报家门,刚想讽刺他卖主求荣,脑中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有无数纷扰的画面如潮水般开始涌来。      记忆!是属于林佩文的记忆!      这该死的记忆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头痛的实在太厉害,安然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头。      “太太!太太!”      “外婆!外婆,你怎么了?”      “外婆,你先别急!我去找我爹!我马上去找我爹!”      ……      除了吴妈和陈开云的声音,她似乎还听到了一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她想抬头看看那个跟着陈开云喊她外婆的女孩是谁,可惜,眼睛还没来得及聚焦,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医院里,不知是不是巧合,竟然正是当初于木兰住院时的那个病房。如果不是一睁眼就看到了林佩文那双枯瘦的手,她恍惚中几乎要以为自己又穿了回去。      “外婆!外婆你醒了!”又是那个陌生女孩子的声音。      这次,安然终于看清了,那是个跟陈开云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孩子,约摸十四五岁的模样,身上还穿着教会学校的校服。她期待着能够从记忆中获知面前女孩的身份,可惜,半天也没能找到有用的信息。      不知道是因为穿过来的时候摔到了脑袋,还是因为林佩文潜意识里不想面对儿子已死的消息,安然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只获得了林佩文年轻时的记忆,最近十几年的记忆竟然一片空白。      脑海中回放着林佩文叱咤上海滩时那霸气无双的画面,再看她现在这狼狈的模样,安然越发的觉得无奈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总算从林佩文的记忆里知道了该怎么用枪。      “外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面前的少女一脸关切。虽然没有关于她的记忆,但看她此刻紧张的模样,安然依然可以猜到她的身份。会喊林佩文外婆,之前还跟陈开云一起出现,她应该是陈开云一母同胞的妹妹。      感受到少女眼中浓浓的关切,安然心中一暖,林佩文的人生也不算太失败,至少这种时候,还有人真心关心她的死活。      就在这时,病房门忽然打开,陈开云竟然带着苏磐走了进来。安然没料到竟能在这种地方见到苏磐,正兀自惊异不已,喊她外婆的女孩已经惊喜地叫出了声来:“磐哥哥,你也来了。”      苏磐不客气地在她头顶上摸了一把,接着便把目光投向了病床上的安然。两人四目相接的一刹那,安然就知道,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对安然来说,她不过才离开了一瞬,但对苏磐来说,距离上次离别,已经过去整整两年。他看起来又成熟了不少,现在的他站在那里,已经俨然是一派贵公子风范了。      安然刚刚在心中默默夸完他,却见他小子眼中泪光一闪,竟然低下头,像个孩子一样擦起了眼泪。好在这时,陈开云兄妹二人正忙着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哥,你去找过爹了吗?爹怎么说?”女孩目光灼灼地望着陈开云,满脸期待。      结果显然不妙,陈开云皱眉犹豫了半晌,才无奈地开了口:“爹说,那是黄家的家务事,让我别管……”      女孩闻言,立刻杀气腾腾地跺了跺脚,嘴巴撅得老高:“可恶!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婆被人欺负了吗?不行,我得再去找爹!”      她说完,竟然就这么冲出了门去,那架势,似乎真的准备去找陈厚生理论。      “美玲!你等一下!你别冲动!”见妹妹一脸的气势汹汹,陈开云顾不上跟安然和苏磐二人打招呼,便急急的追了出去。      其实,陈厚生的反应在安然的预料之中。林佩文虽然对他有大恩,但终究已经是过去式了。他实在没必要为了一个已经失势的老太太,去得罪黄逸兴。向他求助,还不如寄希望于黄逸兴能够良心发现。      看到兄妹二人走远,苏磐忽然开始哈哈大笑,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一脸抱歉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这次的身份真的太有趣了。每次听到陈开云他们两个叫你外婆,我都忍不住想笑。”      “外婆!”苏磐满脸的戏谑。      “唉,乖孩子……”安然无视了他眼神中的调侃,一脸享受地接受了。说话的时候,甚至还还摆出电影电视里慈祥老者的模样,肉麻的摸了摸苏磐的手背。      苏磐这才意识到不妙,触电般抽回了手,一脸不适的耍赖:“呸!呸!谁要喊你外婆了?”      明明看起来已经成熟了不少,没想到骨子里却还是当初的那个孩子。安然觉得好笑,忍不住继续逗他:“喊都喊了,再呸也没用了。你放心,不介意再多一个你这样的外孙。”      苏磐瞬间炸毛:“我介意!啊呸!谁要做你外孙?喊你一声姐已经足够给你面子了,想当我外婆,没门!”      “姐?”安然哭笑不得地指了指自己满脸褶子的脸,“你真能对着这样一张脸喊姐吗?你就不怕乱了辈份,被天打雷劈吗?”      大概也觉得这么喊有些过分,苏磐没再争辩,机智地转移了话题:“你这次一消失就是两年,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可惜,安然没打算放过他,给出的回应依旧阴损:“所以你刚刚才激动的哭了。”      苏磐果然又跳了起来,连声音都高了八度:“我没哭!刚刚那是沙子迷了眼!”      安然笑而不语,刚想说点什么给他顺顺毛,没想到那小子却忽然猛扑过来,死死抱住了她。感受着肩头传来一片湿热,她才意识到,这回他是真哭了。只能哭笑不得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慰他。      “这些年你一直留在上海?”      “是啊。帮美美姐一起照顾孤儿院的孩子们。”      “留在上海的这段时间,张婉容没有为难你吧?”      “没。”这小子依然一如既往的不擅长撒谎,这明显的言不由衷……      既然他好好的站在了这里,安然也不打算多问,只是拍了拍了他的肩膀,夸他长高了,结实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阵后,那小子终于止住了眼泪,松开了手,只是一双眼睛却已经红得跟兔子有的一拼了。      大概是怕被陈开云兄妹看到,刚刚从窗口看到兄妹二人去而复返,他便麻利地落荒而逃了。那惊慌失措的模样,惹得安然嘿嘿直笑。果然,一见到他,再糟糕的心情也会变好。 第34章 迟暮狂花(5)   关键时刻果然不能掉链子,就在安然住院的这段时间,黄逸兴麻利的让人把别墅里的东西全搬去了霞飞路。等到安然这边出院归来,别墅早已换了主人。      二姨太可比林佩文气派多了,门房,园丁,女佣,司机……一般富贵人家该有的配置一样不少。倒是让原本清冷得仿佛鬼屋般的屋子热闹了起来。      儿子黄承明喜事将近,鸠占鹊巢的二姨太屁股还没坐热,就迫不及待地指挥着下人布置起了新房。安然只是远远站着,就能看到那边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大概是觉得林佩文留下的那些东西碍眼,二姨太把屋子里所有能搬动的东西全搬去了霞飞路还不算,甚至连窗帘,吊灯之类的东西都没放过,找人了人,全部换成了新的。那些林佩文曾经精心挑选的东西则被人像垃圾一样扔进箱子里。      眼睁睁看着几个工人从别墅内抬出装着那些东西的箱子的时候,安然真希望自己没有获得林佩文的记忆。      正在干活的人中显然有人认出了她,眼神有怜悯,也有轻蔑,唯独没有半点忌惮,依旧旁若无人地商讨着处理这些东西的方式。      “这些东西怎么办?”      “二奶奶说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拿出去扔掉!”      “扔掉?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洋货啊!这西洋吊灯,水晶的!这窗帘,上好的提花锦缎啊!”      “你傻啊!反正二奶奶只想眼不见为净,扔了多可惜,不如找家铺子卖了。虽然是旧货,怎么说也是舶来品,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嘿嘿嘿,还是你聪明。”      ……      眼看着二人真要把东西搬上板车拉走,安然急忙一个闪身,挡在了他们面前。      那两人很年轻,显然不可能有机会见识过林佩文当初叱咤上海滩的英姿,只当她是个在宅斗中失了势的普通老太太,见她忽然跳出来阻拦,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去去去,别挡道。”      “把东西送回去!”安然双手按着板车,眼中杀气腾腾。      二人中脾气暴躁的那个袖子一挽,就准备一把将她推开,幸亏另一人闪身挡了一把。那人不骄不躁,一脸的和颜悦色:“大奶奶,这些都是二奶奶不要的垃圾,我们不偷不抢,你没权力拦我们!”      安然闻言,气势顿时一泻千里。他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没权力拦他们。要找也该去找扔东西的二姨太。      见她一个老太太跟失了魂般愣在当场,面容哀戚,那人叹了口气,在那个大木箱里翻找了一阵,最后竟找出了一幅画。安然接过,才发现那竟是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幅油画,林佩文儿子黄承光的西装肖像。      送出了油画,板车碾着石板路,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个老太太,在夕阳下抱着油画,一脸的失神。      吴妈他们找到安然的时候,太阳已经沉到了地平线下面,沉浸在林佩文记忆中的安然却依然一动不动地抱着那幅画站在那里,仿佛已经站成了一座雕塑。      对面原本属于林佩文的大宅里,已经亮起了一盏盏灯火,正对着这边的窗口处似乎站着一个女人,看身影,分明正是刚刚占领了新堡垒的二姨太。大概是觉得林佩文这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十分有趣,她竟然一直流连在窗口,不肯离去。      两个女人就这样,以这种奇怪的状态对视着,一直到吴妈出现。      找到她后,吴妈抱着她嚎啕大哭,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擦干眼泪,狠狠道:“我知道太太你心肠软,总想着再给黄逸兴那个混蛋一个机会。可惜事实证明,那个混蛋根本配不上太太你的深情厚义!既然黄逸兴如此无情,也就不能怪我们无义了!太太,你还在等什么?”      “是啊!既然他无情,就不能怪我们无义了!”安然抬头,定定望着对面已经灯火通明的大宅,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冷笑。      二姨太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安然刚刚在看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这栋房子。她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替这栋林佩文一手建造起来的房子送葬。虽然以林佩文留下的那些后手,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再夺回这栋房子,但安然却已经失去了继续跟二姨太宅斗的耐心。      黄逸兴之前说的没错,她一个孤老太太,独自住着这么大的房子也是浪费,更重要的是,如今房子里面早已面目全非,既然林佩文一直珍视的一切都已经不在了,那么就算再夺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吴妈,今晚十二点,陪我回家。”      “好!”之前走的急,藏在家里暗处的东西根本没来得及带走,听到安然的话,吴妈根本不疑有他。      二姨太果然是个缺心眼的,强占了别人房子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应该把所有门锁都换了,顺便检查前主人有没有留下什么暗门。她倒好,光顾着消除前主人留下的痕迹了,关键性的东西倒是忘得一干二净。      当然,她也可能是对黄逸兴的手下太有自信了,大概是觉得有那么多人层层护卫,量林佩文一个孤立无援的老太太也不可能再进这门一步。只可惜,她依然远远低估了林佩文的能量。曾经的沪上霸主,敌人满天下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不在宝贝儿子的别墅里设点机关暗道,以备不时之需?      安然原本是想从暗道爬回去的,结果却哭笑不得的发现,后门的门锁竟然没换,让吴妈拿着钥匙过去一试,门锁应声而开。其实也不能怪二姨太放松警惕,别墅的后花园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打理了,不仅杂草丛生,连门窗都掩映在了一片藤蔓之中,没有别墅的布局图,不仔细看,一时之间还真不容易发现。      顺着留下的暗道拿回了林佩文藏着的某些东西后,安然终于亮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东西。那是两大罐壳牌公司的煤油,跟煤油一起的,还有两大盒火柴。      看清安然身后的东西,吴妈终于脸色稍变,急切地问道:“太太,你到底想做什么?”      安然没打算隐瞒,答得理直气壮:“放火,烧屋!”      “啊?”吴妈闻言,顿时脸都白了。      安然满怀恶意地勾了勾嘴角,冷笑着解释了起来:“其实当初承光去世的时候,我就该烧了这屋子给他陪葬,留到今天其实是我不对。人都没了,空留着屋子又有什么意思?”      吴妈到底是林佩文的心腹,果然跟她一条心,稍稍惊讶过后,脸上便浮现出了一抹恶意满满的笑:“太太,你别难过,现在给少爷烧过去,应该也不晚。能够收到这么漂亮的房子,少爷在下面,一定会高兴的。”      她说完,从安然手里抢过一瓶煤油一盒火柴,转身就钻进了暗道。      没有人比房子的设计者更了解房子的弱点,主仆二人不仅是房子的设计者,更在这里住了十几年,没有人比她们更知道该怎样把这栋美轮美奂的别墅变成一棚漂亮的大烟火。      二姨太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虽然不过才几天工夫,别墅里面却已经面目全非,如果不是基本格局没变,几乎要让人以为这里是另一个地方。这倒是让主仆二人在点火的时候没了多余的留恋,更快,更狠,更准。      桌椅是陌生的,地毯是陌生的,窗帘是陌生的,甚至连书房里的书都被换成了全新的……就算安然跟吴妈想要手软,都找不到理由。      洒上煤油,划亮火柴,火舌顺着煤油的流淌欢快地舔舐着眼前的一切,桌椅,地毯,窗帘,书本……所过之处,一片火海。不多时,整栋别墅里便弥漫起了浓浓的煤油燃烧的味道。      眼看着大火已经不可能被救下,安然最后望了一眼这栋林佩文曾经住了十几年的房子,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扯起嗓子大喊了一声:“救命啊!着火了!”      不是她心软。她只想谋财,没想害命。如果这房子里只有二姨太母子的话,她倒是不介意趁着这把火顺便把他们送上西天,只可惜,这位二姨太排场实在太大了,家里的丫环仆从加起来竟然有大大小小几十号人。不管这些人是不是无辜,安然实在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拉着不相干的人给他们陪葬。这一次,就算他们运气好吧。      当主仆二人从暗道钻出别墅站在不远处的一座公园里时,别墅燃烧起的熊熊大火已经映红了半个天空,甚至让远处的耀眼霓虹都黯然失色。那栋让人联想到欧洲宫廷的豪华别墅,此刻已经彻底被无情的大火笼罩,在午夜漆黑的夜空下,竟像极了一盏暗夜里给亡灵引路的提灯。      想到后世将会少一个旅游景点,安然痛快过后,不禁一阵黯然。      就在安然百感交集之时,吴妈忽然双手合十,朝别墅的方向虔诚地拜了拜,口中喃喃道:“少爷,房子我跟太太已经烧给你了,你在下面一定要收好了。千万别再被妖魔鬼怪抢了去!”      烧给儿子什么的,当然只是借口,安然没想到吴妈竟把这当了真,一时倒有些哭笑不得。 第35章 迟暮狂花(6)   拜安然的那声大喊所赐,倒是没人因为来不及逃离而命丧火海。水火猛于虎,发现火情后,别墅那边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了一片。虽然已经逃到公园里,但在安然听来,那边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如在耳畔。      这么大动静,理所当然惊起了左邻右舍,所幸这一片都是独栋的洋房,而林佩文买给儿子的恰恰又在最好的地段,跟左邻右舍隔了十万八千里,倒是不用担心殃及池鱼。只是像这样豪宅浴火的美好景象实在百年难得一遇,没过多久便引来了无数围观群众。      跟二姨太一家如丧考妣的模样不同,围观群众一个个双眼放光,兴奋不已。大人们对着火焰中的别墅指指点点,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子甚至开心地不停尖叫。安然其实很理解他们的反应,像这样昂贵的大烟火可不是任何时候都能见到的。      二姨太第一时间派人去隔壁打电话叫了消防队,可惜,深更半夜,这个时代的消防队又不像现代那样训练有素,等到他们开着老爷车姗姗来迟,整栋别墅都已经沐浴在了一片火海之中。消防队那几支水枪对付如此大火,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最后,这场大火与其说是被租界的消防队扑灭的,不如说是别墅里的易燃物烧光了之后,自行熄灭的。      看二姨太靠在丫环身上哭得几近昏厥的模样就知道,她在这场大火里面的损失有多惨重。想想也对,换窗帘,换吊灯,换壁纸,哪一样不要钱?而且以她的脾气,好不容易抢走了林佩文手里的心头肉,又怎么可能不第一时间把自己所有东西都搬进去?      安然又远远观望了一阵,在别墅火势最盛的时候选择了转身离开。她虽然拼命说服自己那已经不是自己的房子,但获得了林佩文的记忆,对那栋房子终究还是有些感情,实在不想看到它变成废墟的模样。      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二天,她依然还是在报纸上看到了那片废墟。曾经美轮美奂仿佛皇宫的白色别墅已经变成了焦黑的一片,就连花园都被殃及池鱼,花草树木无一例外被熏得一片漆黑,蔫头蔫脑的。所幸发现及时,没有人员伤亡。      那篇报道中,在火灾中受伤最重的反而是二姨太的那个宝贝儿子黄承明。黄承明这些年热衷于吃喝嫖赌,那天晚上也是喝得烂醉才回家,要不是佣人及时想起来少爷还在房子里没出来,他说不定真会死在这场大火里。饶是如此,被救出来的时候,他也已经被烧光了头发眉毛,还被火舌燎了一身的水泡,最终住进了医院。      不管他这伤到底重不重,闹了这样一出,他这婚暂时肯定是结不了了。在报纸上看到黄承明婚礼延后的消息时,吴妈捧着报纸,笑得那个叫畅快淋漓。      那篇报道对起火的原因语焉不详,只说有关部门还在调查之中。但二姨太那边显然早已锁定了嫌疑目标,第二天下午就打上了门来。      黄逸兴为了不让人外人骂他薄情寡义其实也不容易,霞飞路的房子虽然比不上林佩文原来的房子,其实也不差,因为面积小,又临街,反而还比原本的房子多了几分人气,的确很适合养老。连安然这个对住宿条件要求颇高的未来人也只住了一晚,就喜欢上了。      黄逸兴带着二姨太冲进门来的时候,她正考虑要不要换掉二楼的窗帘。      “林佩文,你这个疯子!你对我再不满,你也不可以烧房子!”烧掉那样一栋价值连城的大宅,黄逸兴果然肉疼不已,进门的时候满脸通红,气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陈开云陈美玲他们两个果然是孝子贤孙,害怕黄逸兴找林佩文麻烦,主动提出轮流来霞飞路陪伴外婆。苏磐正愁找不到跟安然单独相处的机会,忙不迭的加入了进来。今天刚好是他过来陪伴的日子。      苏磐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卷入这样的事情。眼看着他就要跳出来替自己出头,安然慌忙抢先一步开了口:“黄逸兴,空口白牙,你可别随便污蔑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烧房子了?没有证据就信口开河,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就算真是我做的又怎样?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栋房子原本就是我的产业。我心情好,自己烧自己的房子玩,你能把我怎样?”      “认真算起来,你才是疯子吧!我记得我警告过你,那房子我住腻了,随时可能会一把火烧掉。明知我可能会烧屋,你竟然还让你的小妾和儿子住进去,你不是疯子是什么?”      苏磐几次想说话,可惜安然仿佛是猜中了他的心思,反驳一句接着一句,毫无空隙,咄咄逼人。黄逸兴竟在她连珠炮似的反驳下哑口无言,半天才涨红了脸憋出了一个:“你……”      苏磐终于找到了说话的空隙,刚想声援安然,没想到黄逸兴那边却已经捋顺了舌头。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承明?承明现在正躺在医院里,一身的泡,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黄家如今只剩下他一根独苗,你难道真的狠心想让我绝后?”他一脸愤慨地怒斥着安然,那表情倒的确有几分心疼儿子的慈父的感觉。      面对他痛心疾首的表情,安然只淡淡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儿子已经死了。你绝不绝后,关我屁事?”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黄逸兴满以为面对自己的控诉,林佩文必定会有几分愧疚,没想到得到的竟是如此决绝的回答,当即揉着胸口,脚步一阵踉跄。      “黄逸兴,我也不想的,是你逼我的!”安然欣赏着黄逸兴怒火中烧的模样,脸上的笑容灿烂到了极点。林佩文一退再退,已经退无可退了。如今,已经到了该反击的时候了。不管黄逸兴是不是林佩文死不瞑目的原因,安然都不准备让他好过。那栋燃烧的别墅只是一个开始。      大概是感受到了安然眼神中的危险,黄逸兴竟愣在了当场,定定看了她片刻后,忽然转身,旁若无人地离开了现场,惹得二姨太在他身后奋起直追。      “老爷,老爷等一下!你不是要替我主持公道,让她赔我一栋房子吗?老爷!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听着二姨太口中的内容,安然哭笑不得。      果然来者不善,如果没有猜错,黄逸兴这次登门的目标应该是林佩文现在住的这栋房子。估计是意识到这边不可能轻易退让,才选择了暂时退却。吃了这么大的瘪,他会忍气吞声才怪了。短暂的平静后面酝酿着的必定是一场狂风骤雨。      目送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安然冲吴妈招了招手,笑道:“替我召集十二生肖,就说我有事请他们帮忙。”      十多年过去了,林佩文当年的姐妹部下早已消耗得差不多了。五朵金花死的死,嫁的嫁,大部分都已经音讯断绝,没了消息,唯一还能联系上的已经成了五个孩子的祖母,就算对方讲义气肯淌这趟浑水,安然也不想去打搅人家的清静。做女流氓的,能够洗白上岸有个不错的归宿不容易。      想来想去,唯一能够帮得上忙的,竟然是当年收养的那帮孤儿。林佩文是个女人,还是个心肠还算不错的女人,丈夫发迹之后,她看着街上流浪的那些孤儿可怜,就好心收养了一批。      后来,她又从那帮孤儿里面挑出了最聪明的十二个孩子,冠上十二生肖的乳名,送去读书识字。那十二个孩子也不负她的重望,大部分都学业有成,其中甚至还有五个考取了公费留洋的名额。      林佩文一直觉得做地下生意不是长久之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那十二个孩子继承衣钵,反而隐瞒身份,替他们延请名师,尽量让他们往正道上走。这十二人现在都已经成了各行各业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一般人估计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竟会是赫赫有名的女流氓一手培养起来的。      听到安然的话,吴妈竟愣了半晌,半天才一脸紧张地道:“召集十二生肖?太太,你又想做什么?”      安然朝她嫣然一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毁掉黄逸兴啦!黄逸兴是一方大佬,而我现在却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孤老太婆,除了找人帮忙,还能怎么办?”      安然说到这里,神色一黯,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只是,这世上历来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他们现在一个个都已经功成名就,恐怕未必愿意再跟我这样的糟老太婆扯上关系。”      说来好笑,林佩文的人生里,似乎总是遇上白眼狼,黄逸兴是,陈厚生也是。安然也不敢保证,这次的十二生肖就不是,如果召集令发出去,却一个人都不来,那可就有趣了。      想到这里,安然悲极反笑,回头问吴妈:“吴妈,你猜,我这次请客,能有几个人赏光?”      “太太……”大概是猜到了她此刻的心思,连吴妈的脸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第36章 迟暮狂花(7)   虽然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安然还是让吴妈把召集令发了出去。   林佩文对那十二个孩子的确怀着一腔拳拳慈母之心,大概是怕贸然登门影响到他们,所谓的召集令只是《申报》上一则并不起眼的寻人启事。唯一特别的,就是怕他们不小心错过,连登了三天而已。   以那十二个孩子现在的身份,连续三天都不看报纸,显然是不可能的。   约定当天,吴妈早早起来,精心准备了一桌子的菜,分量当然是十二人份的。饭菜上桌的时候,吴妈还一直不停碎碎念,这边的餐桌太小,坐不下那么多人。如果是原来那边,来再多的人也不怕。   大概是怕林佩文等不到人会伤心,吴妈特意早早的把苏磐陈开云陈美玲他们三个请了过来。   如果是林佩文本尊的话,此刻说不定真会忐忑不已,可惜,安然虽然继承了她的记忆,但终究是别人的人生,怎么说都隔着一层。此刻的心情与其说是母亲等着孩子归来,不如说是在等着看一场好戏。   一场拷问人性的好戏。   有了黄逸兴和陈厚生这两个前车之鉴,安然其实对那十二人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然而,结果却出乎了她的意料。约定的时间还没到,竟然就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了。等到点,一数人头,竟然刚好到了六人,总人数的一半。   更好玩的是,冥冥中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新家的餐桌竟然刚好能够容纳下这么多人。不算吴妈和陈开云他们,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十二人中那两个如今在当局位高权重的家伙果然没来,生意做得最大的那个也没来,在文化界炙手可热被尊为大师的那位不出所料也不在,还有一个目前正跟日本人走得很近估计是觉得无颜见养母,最后那个已经移居美国就算想来也来不了。   到的人身份就简单得多了,大部分都是医生、教师、工程师之类社会关系相对简单的职业,唯一令安然感觉意外的是,那个已经成为全国有名的大律师的家伙竟然也来了。律师这种职业其实比政客更需要名声,他竟然能不顾一切地过来见一个臭名昭著的女流氓,倒是个有良心的。   跟安然的一脸淡然不同,那六人显得相当激动,围着养母嘘寒问暖了一阵便纷纷红了眼眶,没过多久现场便响起了一片抽泣之声,要不是陈开云他们早早的躲去了客房,突然看到一群中年人围着个老太婆抽泣不止,场面肯定会十分尴尬。   一群人忙着回忆往事,诉说离别这些年的经历,等到开饭,吴妈准备好的菜早已凉了。好在大家并不介意,依然吃得十分开怀。   看看大家吃饱喝足,安然才终于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请大家来的理由:“我跟黄逸兴的事,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再不反抗,我这个老太婆估计连个容身之所都没了。”   算林佩文没白养他们那么多年,六人闻言,顿时一个个都抬起了头,一脸的同仇敌忾:“干妈,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安然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笑道:“我的确需要你们帮忙,还是一个只有你们能够帮到的大忙。”   “干妈请说!”六人神色凝重,俨然是做好了要替干妈抛头颅洒热血的准备。   安然先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才放下茶碗,幽幽道:“等我死后,继承我留下的遗产。”   “咳咳——”六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了,顿时纷纷脸色大变,甚至有人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见大家如此惊讶,安然只好解释道:“黄逸兴那个白眼狼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榨一榨还是能够榨出不少油水的。你们也知道如今承光已经不在了,我跟娘家那边也早已不来往很多年。等我一死,那些财产依然还是免不了会便宜了黄家。我想来想去,与其便宜了黄家,还不如留给你们。”   安然也不是没想过把钱捐给慈善机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做未免太凄凉了一些。这么做等于是证明了林佩文孑然一身,死了连个可以继承遗产的人都没有。   如果陈开云和陈美玲不是陈厚生的孩子的话,他们倒是不错的人选。只可惜,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安然傻了,才会把一切留给他们两个,让跟黄逸兴一丘之貉的陈厚生如虎添翼。   上海滩的地下世界自成体系,就算是十二生肖里面最位高权重的存在想要干涉,也力有未逮。求助他们,还不如以利诱之,去跟真正能帮上忙的陈厚生合作。   安然之所以召集当初的孤儿,与其说是想找外援,不如说,是想证明林佩文的人生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还好,面前的六人并没有令她失望。   “答应我吧!好歹让我这个老太婆在争产的时候有点动力。”安然笑眯眯地望着面前愣在当场的六人,表情和蔼,就像一位刚刚把美味的糕点端到孩子们面前的母亲。此刻,她正满怀恶意地计算着,要怎样的数字,才能让今天缺席的那六人为此感到懊恼与后悔。   其实,她也不想做这么无聊的事,无奈,因为记忆的缺失,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林佩文到底为什么会死不瞑目。她实在不敢保证,林佩文是不是因为遇到了太多的白眼狼,想要报复社会。既然可以报复,那就顺便小小的报复一下吧。反正这种程度的报复,并不需要公布那十二人的身份,就算弄错了,也无伤大雅。   逼着六人答应之后,安然才笑眯眯地找上了陈厚生。   沪上三巨头这些年虽然表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暗地里其实一直明争暗斗不断。如果有可能,谁不想灭了其余两人,一家独大?安然不信陈厚生会不要这种送上门来的机会。   “你想不想吃掉黄逸兴手中的地盘?”   果然,一听到她这话,原本还对她的到访兴致缺缺的陈厚生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   “黄逸兴这些年一直忙着吃喝玩乐,早已是冢中枯骨,没了他,这上海滩说不定会更好!”安然说话的时候努力回忆着当年林佩文叱咤上海滩时的模样,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霸气无双。   陈厚生显然是被她此刻的表情所感染了,竟愣愣地望着她,半天没回过神来,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因此想起了当年的林佩文。可惜,他到底是久在上位的人,不可能这么轻易就上钩。很快便摇了摇头,笑道:“大哥对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么可能忘恩负义,起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安然讥诮地一笑,冷冷道:“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早猜到了你会是这种反应。我也不需要你特意做什么,只需要你关键的时候别站在黄逸兴那边就行了。我就不信,送上门的好处,你也会不要!”   陈厚生闻言,目光果然又亮了亮,兴致勃勃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安然没打算隐瞒,笑着答:“现在的你的确拿黄逸兴没办法,但如果他的资产缩水一半呢?这些年,他大部分的产业都已经转到了地上,就算只是明面上的缩水,对他来说应该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了吧。你不会告诉我,到了那种时候,你还会手下留情吧?”   陈厚生眼中异彩连连,显然已经被说动了。但他依旧不动声色,故意上下打量了安然一眼,才幽幽道:“说的容易,大哥在上海滩积威甚广,你想动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见他蠢蠢欲动,安然连忙趁热打铁,继续道:“对别人来说,的确没那么容易。但对我,却未必!你是不是忘记了我的另一重身份?”   “哦?什么身份?”陈厚生眼中的兴味更浓了。   安然嘿嘿一笑,一脸骄傲地道:“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合法妻子!”   陈厚生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眸光一缩,一脸的恍然大悟:“难道你想……离婚?”   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个词说出来,那表情,仿佛刚刚见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反应这么大也不奇怪,对于林佩文那个年纪的老太太来说,从一而终已经是常识,为夫守节,甚至殉死都不奇怪。离婚?!开什么玩笑?   陈厚生显然在期待着面前的老太太推翻他的观点,可惜,安然却没能令他如愿,偏偏在他那见了鬼的目光中用力点下了头:“对!离婚!黄逸兴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当年我跟他一起打拼出来的,就算我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又怎样?所有人都知道,他黄逸兴没有我,不可能有今天。离婚分一半,不过分吧?”   陈厚生明显已经被面前老太太这大逆不道的念头惊呆了,竟愣在当场,连雪茄快要烧到手指都没发现。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把大佬级人物吓得一愣一愣的,安然得意地一笑,目光仿佛诱人堕落的恶魔:“现在,你还觉得吃掉黄逸兴的地盘,是痴心妄想吗?” 作者有话要说: 民国的确是最好的时代,想封建可以封建,想自由也可以自由。忘了在哪里看到的,一九二几年的时候曾经有个离婚判例,渣男因为妻子无子要休妻闹到法院,妻子据理力争说没孩子不是女人一个人的问题,家里的产业也是在自己操持下才有现在的规模的。法官最后判决田地分一半,房子分一半,男人可以另娶,但女人要□□男人也不得干涉。简直大快人心。 女主离婚分财产的想法应该是可行的。 第37章 迟暮狂花(8)   对于林佩文这个年纪的老太太来说,离婚的确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那个时代的女人,从一而终几乎已经是根植到骨子里的信条,就算林佩文从来不是个软弱可欺的主也一样。   也因此,见她打出这张牌,不仅黄逸兴懵了,连整个上海滩都为之一片哗然。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道上终于开始再度流传起这位传奇女性的光辉事迹。黄逸兴万万没想到林佩文会来这样一手,更没料想到这些年一直很给他面子的陈厚生会跟着推波助澜,等到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当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已被外面的悠悠众口翻了个底朝天。   这些年,林佩文一直相夫教子,隐于幕后,上海滩的年轻一代只知有三巨头,不知有林佩文,突然惊闻鼎鼎大名的黄老大年轻时竟是靠着女人上位,那种感觉,怎一个震惊了得。一时间,关于沪上某大佬早些年不得不说的往事忽然间成了沪上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   于是,这场被黄逸兴视为家丑的离婚官司,在黄逸兴的难以置信中,在普通百姓的万众期待中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大概是觉得颜面尽失,黄逸兴并没有亲临现场,只派了个律师全权代理。一边准备不足,一边却是有着万全的准备。当黄逸兴的律师发现林佩文的代理律师竟是自己曾经的师兄,当师兄义正词严地甩出林佩文要求将财产对半分的诉讼请求,黄逸兴那位原本也算一流的代理律师顿时便懵了。   这些年他没少帮黄逸兴干侵吞林佩文财产的事,以为将财产拢到黄逸兴名下便已万事大吉,万万没想到林佩文竟敢提出离婚,更没有想到,林佩文敢提离婚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提分割财产。要知道这些年国外女权运动也才刚刚兴起,就连国外也鲜少有离婚分割财产的官司。一般女性提出离婚,最多也不过能得些赡养费罢了。林佩文的诉讼请求简直无异于狮子大开口。   而偏偏,林佩文的干儿子准备充分,恰恰又找到了好几个类似的判例。于是,黄逸兴那边顿时便丢盔弃甲,一败千里。这位老谋深算的代理律师好不容易才擦着冷汗跟法官求到了择日开庭的恩典。   法庭上占不到便宜,黄逸兴那边明显是存了在法庭外动手脚的心思。当天晚上,脸色铁青的黄逸兴便带着小弟杀气腾腾地杀到了霞飞路,那架势,分明有一言不合就准备开打的意思。   此时安然正坐在客厅捧着一本鸳鸯蝴蝶派的小说看得起劲,见他进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不知是不是被老妻傲慢的态度刺激到了,黄逸兴冲过来就掀了安然面前的茶杯,这家伙装逼穿着长衫,安然不过轻轻一拨,那飞溅的茶水就泼了他一身。   “林!佩!文!”被茶水烫到,黄逸兴的一声怒喝简直能够掀翻屋顶。   “怎么这么不小心,吴妈,快去拿块毛巾给老爷擦擦。”面对暴跳如雷的黄逸兴,安然面不改色,只礼节性地吩咐了吴妈一句。   不远处拿着鸡毛掸子掸花瓶的吴妈闻言,这才慢悠悠地应了一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林佩文,你一定要这样吗?”看着老妻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黄逸兴揉着烫红的手腕,一脸的痛心疾首。那表情,仿佛眼睁睁看着善良的老妻成了十恶不赦的人一般。   见他这副表情,安然只是嗤笑了一声,随即面无表情地道:“一定要。”   “你……你你你……”黄逸兴被噎了一下,伸手指着安然的鼻子,可惜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安然好整以暇地望了他半天,末了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耐烦地道:“有事吗?没事就请回吧,天晚了,我要睡了。这人年纪大了就该好好保养,别成天想着吃喝玩乐,天知道哪天会不会死在某个女人的肚皮上。”   “你!你威胁我?”黄逸兴闻言,顿时跳了起来。   林佩文年轻时可是沪上的霸王花,全盛时期,她的手里曾经有十八家堂子。如今虽然已经辉煌不再,但真要是成心想让某人死在女人的肚皮上,跟曾经的那些姐姐妹妹说一声,其实未必不可能。真要说是威胁,其实也没错。   安然冷笑一声,丢下一脸便秘表情的黄逸兴上了楼。初次庭审的成果斐然,黄逸兴太过轻敌,她这边准备又实在充分,就算他再怎么暗箱操作,败诉的可能性也很低。回到房间,她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清点起名下的产业来了。   为了洗白上岸,这些年黄逸兴着实付出了不少努力,名下的产业干干净净,拿到手根本不愁如何经营。唯一还算有点地下背景的三金公司,也是跟陈厚生合股的。如果不知道的人,很难把眼前的财产清单跟所谓的地下世界王者联系到一起。   事实也正是如此,沪上三足鼎立,但尤以陈厚生势大,黄逸兴这个糟老头子如今已不过是昨日黄花而已。只要能够打赢这场官司,拿到三金公司的掌控权,她跟陈厚生联手,完全可以把黄逸兴三振出局。   黄逸兴肯定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有今天的登门拜访。他原意应该是过来服软的,可惜,安然根本没打算给他机会。   不愧是枭雄,意识到安然这边已经没有了回转余地,黄逸兴果断选择了来阴的。某天安然领着吴妈出门遛弯,竟然有不明身份的枪手朝她们开枪,要不是她早有准备,差一点就着了他的道。   黄逸兴想的倒是挺美,他们两个现在还是夫妻关系,只要她一死,不仅不用分割财产,连她名下其它的产业也成了他的。可惜,天不遂人愿。   这一次,都不用安然这边动手,报界已是一片怒斥之声。靠着女人上位,不念旧情宠妾灭妻也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准备赶尽杀绝。饶是民众早已知道黄逸兴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依然还是震惊了。于是,自认不畏权贵的记者们再度气势汹汹地开始了对黄逸兴的口诛笔伐。   民国的确是个好时代,因为封建残余,这个时代文人的脊梁明显比现代更直,说起话来也更加的不留情面。看了几份报纸上对黄逸兴的评价,安然的嘴角忍不住直抽搐,她已经可以想象得到看到报纸,黄逸兴是怎样的暴跳如雷。   安然决定来点更狠的,在起诉离婚之后,又控告黄逸兴雇凶杀人。   因为黄逸兴的身份,警局法院那边当然不可能真的对他做什么,付了保释金,没怎么问话就被放了出来。但这一进一出,黄逸兴那张老脸是真的丢得一干二净了。看报纸上那些幸灾乐祸的文字,就算安然跟陈厚生没什么后手,他也已经权威俱丧,再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了。   江湖就像丛林,狮子没了獠牙,就是随时等着人去痛打的落水狗。   安然觉得打完官司,自己已经完全不需要做什么就能坐看黄逸兴的沦落了。然而的然而,事情却远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   官司结束,成功拿到林佩文应得的那份产业,就在安然准备签署三金公司的股权转让协议,将股权转给陈厚生,让黄逸兴彻底沉沦的时候,她的头再度撕心裂肺的痛了起来。曾经没能接收到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她终于知道了林佩文为什么会那么愤怒,那么不甘。   黄逸兴在外面养女人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别墅什么的其实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林佩文真正愤怒的是背叛,陈厚生的背叛。黄逸兴的背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被她当成儿子替代品的陈厚生的背叛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直把陈厚生当自家晚辈看待,又把最看重的义女嫁给他为妻,谁能想到,这个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孩子竟是她亲生子当年身亡的罪魁祸首?   林佩文也正是因为查到了真相,一时受不了打击才会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所以陈厚生才是她真正想要复仇的对象吗?接收完记忆,安然哭笑不得地勾起了嘴角。这份记忆来得太晚了,她的笔已经落下。想到自己竟然在阴差阳错之下成全了杀子仇人的大业,她就恨不得掐死自己。   幸运的是,陈厚生并不知道林佩文早已查出真相,林佩文调查当年事件的记录也早已在之前的大火中化为了灰烬。不然,不用等黄逸兴动手,她怕也早已死了无数遍了。   安然醒来的时候依旧躺在医院里,身旁环绕的依旧是苏磐和陈厚生的一双儿女。看着陈开云和陈美玲这两个一脸濡慕的孩子,安然百感交集。也不知,当林佩文得知自己一直疼爱的两个孩子其实是仇人之子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外婆,你醒了!”陈开云一脸惊喜。   “外婆,喝水。”陈美玲则端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递了过来。   安然不动声色地接过水,清水入吼,却是一片苦涩。原以为任务已经结束,没想到现在才是开始。   得了黄逸兴那边的股份,陈厚生如今简直是如鱼得水,想要扳倒他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这个故事结束开新文《快穿之炮灰不哭》,欢迎预收 第38章 迟暮狂花(9)   看着为了自己跑进跑出的陈开云兄妹,安然眼中光芒闪动。陈厚生虽然子女众多,最看重的却还是原配所生的这双儿女,如果单纯只想复仇,杀掉这两个孩子无疑最能给他致命一击。可惜,这段时间两个孩子对林佩文所做的一切安然一直看在眼里。就算再恨,她也没办法对这两个无辜的孩子下手。   接收了陈厚生害死林佩文儿子的记忆,安然却再也没办法像往常一样对待他们二人了。还好,二人只当是她身体不适,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既然不准备从两个孩子下手,那么要报仇就只有正面对付陈厚生了。想到自己刚刚才把三金公司的股份拱手相让,安然顿时无限惆怅。能把资敌资得如此彻底,还不留后路的,恐怕也就只有她了吧。   不过这么做也有好处,起码陈厚生做梦也不会想到林佩文早已察觉到了他所做的事情。按照林佩文往日的个性,得知了真相不把他剥皮拆骨就算是好了的,哪里还可能把三金公司的股权双手奉上?   前脚刚接受了股权,安然这边就住了院,于情于理陈厚生都应该上医院看看她。果然,没过多久,陈厚生就带着林佩文的那个干女儿进了门。夫妇二人表情自然,面带关切,根本看不出丝毫异样。   不得不承认,能混成上海滩的无冕之王,陈厚生果然是个能人,害死了人家唯一的儿子,依旧时不时地在人家眼前晃,面上竟然连半点心虚也无。也难怪林佩文一直到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问题。   现在再翻脸明显已经晚了。如果是在黄逸兴还没焦头烂额之前,安然大可以把事情摊到黄逸兴跟前,让他去跟陈厚生撕逼。黄承光是黄逸兴的长子,又从小上进,一直都是黄逸兴的骄傲,曾经不止一次的自嘲歹竹出好笋,根本就不是二姨太生的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庶子能比的。要是黄逸兴知道了真相,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往死里折腾陈厚生。黄逸兴这些年虽然已经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面对的又是杀子之仇,对上陈厚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今黄逸兴连自身都难保,更别提复仇了。一想到正是自己一边大大方方地资敌,一边毫不犹豫地废了黄逸兴,此刻的安然简直恨不得以头抢地。可惜木已成舟再后悔也没用了。   想来想去,想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对付陈厚生,关键依然只能落到两个孩子身上。毕竟,林佩文一个半截身体都已经入土的糟老太婆,想要亲自上阵实在太过勉为其难了。她唯一庆幸的是,陈厚生夫妇把两个孩子教育得很好,无论是陈开云还是陈美玲,对林佩文这个干外婆都是全身心的信赖。   打定了主意,安然望了一眼陈开云,故意状似随意地对陈厚生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开云马上就大学毕业了吧,你这个做父亲的有什么打算?你再厉害,也不可能护孩子一辈子,也是时候该让孩子接手你手里的生意了。”   大概是不想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陈厚生夫妇一直把两个孩子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让两个孩子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两个孩子一个读的是管理,一个读的是音乐,平常生活也跟普通的富家公子富家千金无异。虽然都已到了成年的年纪,个性依旧孩子气十足。   走投无路,再没有第二种办法能够打击到陈厚生,安然也只有勉为其难把主意打到两个孩子身上了。   什么祸不及子女?当陈厚生把手伸向林佩文唯一的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了。   安然觉得自己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不过是挑拨父子二人反目而已,林佩文的儿子可是实打实的没了命。那种丧子之痛实在太过刻骨铭心,就连她这个旁观者回忆起当初的情景也忍不住痛彻心扉。   陈厚生明显不打算让陈开云接触关键性的业务,闻言只是略一沉吟,便悠悠道:“东方商贸那边刚好缺个经理,开云你如果有兴趣,不妨过去看看。”   “哦?东方商贸?”安然故意皱了皱眉,“开云年纪轻轻,正是应该一试身手的时候,你怎么能让他去那种养老的地方?要知道玉不琢不成器,过度的保护只会毁了孩子。”   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才一脸神伤地道:“当年我要是早意识到这一点,承光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知道这个儿子在林佩文心目中的意义,承光这个名字一出口,整个病房的空气都为之一滞。   “外婆,吃梨!”意识到现场气氛不对,陈美玲慌忙试图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   陈厚生的妻子过来无声地握住了安然的手,陈厚生则皱了皱眉,把目光投向了话题的正主陈开云,那目光显然是希望儿子能够站在他那一边。可惜,陈开云那边却显然要令他失望了。   “爸!让我进三金吧!”三金公司名义上是个普通的货运公司,事实上黄赌毒外加走私军火五毒俱全,在爱护儿子的陈厚生眼中恰恰是最不愿意儿子去的地方,陈开云的这句话可谓石破天惊。   “不行!”果然,陈开云话音刚落,陈厚生便冷冷拒绝。   “为什么不行?”陈开云根本不理解陈厚生的苦心,只以为是父亲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听到拒绝立刻便跳了起来。   陈厚生当然没办法在这种地方告诉他真相,只能冷着脸道:“没有什么为什么!不行就是不行!”   “爸!你就让我试试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见陈厚生态度坚决,陈开云知道硬顶落不了什么好,语气一转改成了哀求。   连陈美玲都开始替哥哥说话:“是啊,爸!哥一直很努力,在学校从来没有给你丢过脸,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谁说我没给他机会?我去打个招呼,开云你明天就去东方商贸报到吧。”   “爸……”   “什么都别说了,就这么定了!”大概是不想再跟陈开云纠缠,陈厚生摆出大家长的威严冷冷终止了这个话题。   陈开云欲言又止,紧皱的眉头显示他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   年轻人都有逆风心理,越是禁止的东西越想一探究竟。安然今天只是看似无意的丢了一个引子,却在两个孩子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为什么不能去三金?能让自己父亲和黄逸兴争得不可开交的三金公司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果然,陈开云虽然听从命令乖乖去了东方商贸,但外边却时不时传来他不停找机会往三金那边跑的消息。陈厚生为此头疼不已,后来屡禁不止,干脆找人禁了陈开云的足,让他除了上班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安然再见到陈开云的时候,他已经因为不堪忍受陈厚生的专.制独.裁从家里搬了出来。   为了逼陈开云回去,陈厚生甚至冻结了他的银行户头。陈开云不打算就这么认输,干脆搬去跟苏磐同住了。陈厚生虽然一则在上海滩横着走,却也不敢贸然得罪拿着枪杆子的苏家。父子二人就这样僵持了下去。   陈开云明面上乖乖上着班,暗地里却依旧不忘三金公司。在安然和苏磐有意无意的引导下,三金公司的真面目开始缓缓呈现在陈开云的面前。   这些年他不知道陈厚生的所作所为仅仅只是因为专心学业漠不关心,他不问,外面的人也不可能跳到他面前说他父亲的坏话,现在一旦开始调查,很多曾经并不在意的细节忽然就成了最直接的证据。   陈开云被自己查到的一切惊呆了。他记事的时候,陈厚生已经漂白得差不多了。在他和妹妹陈美玲眼里,父亲陈厚生是沪上闻人,是有为绅士,是温文尔雅的大善人,独独没有心狠手辣草菅人命的黑道头子这一条。而偏偏,所有的证据都显示他的父亲恰恰是一个两面三刀无恶不作的黑道头子!   意识到这个事实,一直把父亲当偶像崇拜的陈开云果断抑郁了。安然十分理解他此刻的感受,这种世界观崩塌的感觉估计就跟她当初意识到陈厚生才是林佩文真正怨恨的对象时一样幻灭。   陈开云魂不守舍地抑郁了很久,某天,终于在跟苏磐到安然这边登门拜访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外婆,你知道我父亲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吗?”   声音弱弱的,仿佛生怕眼前这个自己一直敬爱的外婆也跟父亲一样给自己致命一击。   安然故意假装不知陈厚生暗地里的那些龌龊,微微一笑,一脸的欣慰:“知道啊!他热心实业,修桥铺路,沪上很多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看他做了那么多好事,不枉我当年对他提携一场。”   陈开云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半晌又皱眉咬了咬唇,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最后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不知道的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第39章 迟暮狂花(10)   一幕幕不堪的真相如潮水般涌到陈开云的面前。因为安然和苏磐的故意引导,他甚至在“无意中”查到当年林佩文儿子死亡的真相。   天啦噜!亲爹竟然是害死干舅舅的罪魁祸首!亏得干外婆还那么信任他,把全部身家都交到了他手里!如果陈开云生活在后世的网络时代,他肯定会忍不住跑网上发一个在线等,急的求助帖。   这样惊天的消息他当然不可能跟身边的人分享,更遑论找人求助了。   于是,那段时间,陈开云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跑到安然的面前,一脸的悲愤愧疚无奈,好几次话到嘴边,却又欲言又止。估计那个压在心底的秘密都快把他憋成内伤了。   见他这副模样,安然就知道自己的布置已经成功了。她不动声色,继续扮演自己和蔼可亲的好外婆的形象。面对一脸慈爱的老外婆,背负了上一辈罪孽的陈开云简直仿佛百爪挠心般难受,对父亲陈厚生的失望与愤怒更是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了。   陈开云不是老谋深算的林佩文,做事的时候难免会留下首尾。陈厚生这段时间正盯着他呢,哪能不知道他已查出了真相,立刻二话不说就把人绑回了家。如今林佩文已经没有半点翻盘的可能了,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不想毁了自己多年经营的好名声,顺便想借此机会给儿子来场震撼教育罢了。   他当年鄙夷林佩文把好好的儿子养在温室里,临到自己身上,却依然还是不忍让俗世的罪孽沾染白纸一样的孩子。直到看到眼前儿子那双愤怒的眼睛,才后悔不迭。   “爸,你怎么能做那样的事?”陈开云瞪着陈厚生,开口就是质问。也不知问的是他这些年暗地里的所作所为,还是当年的事。   陈厚生望着眼前一脸陌生的儿子,深深吸了口雪茄,半天才表情苦涩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好一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哈哈哈哈……”陈开云闻言大笑,直笑得直不起腰来,半天才抬起头,冷冷瞪着自己的父亲,质问道,“有人逼着你干坏事吗?有人逼着你害死恩人的儿子吗?陈厚生,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无耻!”   陈厚生闻言大怒,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放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陈开云抬头瞟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豪不掩饰的鄙夷,“我在跟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说话!”   “你……”陈厚生一口气没喘上来,只是表情复杂地盯着自己的儿子。   陈开云面不改色地迎向他的目光,笑道:“我难道说错了吗?外婆对你那么好,这些年完全是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她的?”   他顿了顿,声音里忽然带上凌冽的杀气,连目光都仿佛利箭般直刺人心:“你杀了她儿子!她唯一的儿子!”   不知道是不是被儿子的目光所慑,陈厚生低下头,将脸埋在了灯光浓重的阴影之下,只是一口一口默默抽着雪茄。   陈开云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继续步步紧逼:“我听王叔他们说了,当年干舅舅同样待你不薄。你摸摸你的良心,你到底是怎么下得了手的?”   见儿子不依不饶,陈厚生终于怒了,再度狠狠拍了下桌子,一脸痛心疾首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那样做的?”   陈开云瞪他。   陈厚生无奈败退,黯然道:“你知不知道,如果当年我没那么做,我现在也不过是黄承光手底下的一条狗。而你!你和你妹妹最好也不过是黄承光儿女身边的丫鬟小厮!哪里有机会享受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哪里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摆出大少爷的派头对着我兴师问罪?”   “你说实话了,你终于说实话了!你就是爱慕虚荣,你就是背主求荣!”陈开云顿时仿佛抓住了小辫子般跳了起来。   三番两次被自己儿子当孙子教训,陈厚生也被激出了真火,瞪着儿子,目光森冷:“没有我的爱慕虚荣,背主求荣,又哪来你今天的好日子?”   听到父亲如此颠倒黑白的回答,陈开云顿时怒火中烧,直接咆哮出声:“我不稀罕!我不稀罕什么锦衣玉食!就算当个少爷身边的小厮,起码我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好过现在这样,当衣冠禽兽家的少爷!”   陈厚生早已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听到这里终于再也无法忍耐,挥起巴掌,对着陈开云就甩了过去。   “啪!”陈开云没想到从小没动过自己一根手指的父亲真会打他,躲闪不及,生受了这一巴掌,一张白嫩的小脸霎时红了一片。   陈开云还在震惊中,陈厚生那边已声音冷厉地指向了门口:“好!好!好!既然你不稀罕当我这个衣冠禽兽的儿子,那你给我滚!滚去过你心安理得的苦日子!”   “滚就滚!”陈开云冷笑一声,整理了一下因为之前的绑架弄皱的衣服,顶着鲜红的巴掌印,昂首挺胸,仿佛一名得胜的将军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了陈公馆的大门,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见儿子竟然真的就这样出了门,陈厚生气得当即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唬得公馆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   陈厚生虽然早有准备屏退了众人,但陈开云脸上的巴掌印和客厅里的一片狼藉还是很难让人不猜到父子二人决裂的真相。   得到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正在看小说的安然微笑着眯起了眼睛。陈厚生,是你自己不要这个儿子的,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陈厚生之所以赶陈开云出门,未必没有想让他在外面吃点苦头,好明白他苦心的意思。当天晚上就打了招呼,不许任何人帮助陈开云。陈厚生这样的大佬发了话,哪个人敢不给他面子?   身无分文,又没人帮忙,陈开云果然如他所料的过了几天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到底是自己儿子,陈厚生当然不可能真让他自生自灭,不仅暗中派了人保护,还总有各种意外在关键时刻帮陈开云的忙。所以,陈开云虽然看着凄惨,其实内里根本没什么大碍。   就在陈厚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准备接儿子回家的时候,安然毫不客气地跳出来截了胡,不费吹灰之力就摘走了他的胜利果实。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林佩文,简直仿佛是为了衬托他的恶毒伪善不近人情一般。得到消息,陈厚生一口气没喘上来,差一点梗死。   林佩文名义上还是他的干妈,陈开云的干外婆。做外婆的看不得孩子在外面受苦,一时心软也是情有可原。陈厚生就算想抱怨也不行。   洗了个热水澡搓出一浴缸的泥,又美美吃了顿饱饭,陈开云趴在安然的膝头嚎啕大哭,那模样仿佛一个迷路归来的孩子。其实也不怪他反应这么大,身为沪上大佬的儿子,从小到大,哪个人不给他三分面子,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受这么多委屈。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安然忽然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如果说他之前对这个外婆的歉疚有十分,现在则已经无限攀升至了十二万分的高度。外婆这么好,爸怎么能忍心让她伤心?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当年的事情告诉外婆,他那个温柔善良的外婆已经率先开了口:“回去吧!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流落在外,你爸妈有多担心?”   “担心?哼!陈厚生巴不得我死在外面!”陈开云没料到这种时候外婆竟然依旧替陈厚生那个衣冠禽兽说话,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安然一脸的哭笑不得,一边替陈开云整理了一下头发,一边用哄孩子的语气嗔怪道:“看你说的什么话?父子哪有隔夜仇,只要你乖乖回去认个错,事情也就过去了。”   “我不认错!我没错!”陈开云皱着眉,恨不得马上戳穿陈厚生的真面目,考虑到老太太脆弱的心脏才终于作罢。   见他这副梗着脖子死不认错的模样,安然小心翼翼地给他递了个台阶:“回去吧!要是你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我先让吴妈去找你妈,让她派人过来接你。”   “不!我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安然越是这样,陈开云越是打定了主意要跟陈厚生划清界线。在此刻的他眼中,眼前这个形容憔悴的老太太就是他父亲作下的孽,这份孽债,他不能不还。   看他态度坚决,安然这才摆出一副拗不过小辈的温和长者模样,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不回去就不回去!你暂时就先住在外婆这边冷静一下吧。”   从沪上霸主陈厚生手里抢走他最爱的儿子,安然此刻的心情简直美得跟花儿一般。暗搓搓觉得,这杀子的大仇其实已经报了一半。 第40章 迟暮狂花(完)   安然终究还是给林佩文的干女儿,陈厚生的老婆,也就是陈开云他妈递了话。陈公馆那边果然派了人过来三催四请,只可惜陈开云早已打定了主意,根本不为所动。两边都拗不过他,也就只能由着他在安然这边住了下来。   见识了安然特意展露给他的那些黑暗,陈开云并没有因为被赶出家门就消停。明面上乖乖找了家公司上班,暗地里却依旧不忘继续插手老爹的事业。   得到苏磐那边传来他准备搅黄陈厚生跟南边那边的一桩鸦.片生意的时候,安然还真被他吓了一跳。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陈开云这个楞头青跟黑恶势力作斗争的勇气与决心。无论是成功从陈厚生的死忠口中打探到消息,还是拉上苏磐试图借力苏大帅的能耐都让安然对他刮目相看,暗自感叹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当年陈厚生故意把黄承光骗入黑帮火并让人放暗枪将他打死,现在,他自己的儿子却自己作死往最危险的地方凑,不得不说是一种因果报应。   交易的时间定在凌晨,这样的压轴大戏安然当然不可能错过。她早早的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黑衣,又把林佩文的□□拆了装,装了又拆,数着子弹反复确认无误后,才将林佩文儿子的那张百日照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悄悄跟在陈开云身后出了门。   林佩文早年跟着黄逸兴风里来雨里去,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心理上倒是并不怎么怕,就是年纪大了,这些年又不怎么运动,老胳臂老腿有点伸展不开。不过考虑到这次的目的,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真去跟那些亡命徒拼命,她只是一个得知外孙作死,不放心偷偷跟来保护孩子的老外婆而已。   能够全身而退固然好,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继承了林佩文的记忆,安然知道,林佩文的心其实早已在儿子死的那年就已经死了,活到如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烧了那栋留给儿子的别墅,又引得陈厚生父子反目,安然已经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生机如水般流逝。就算什么都不做,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再在陈开云和陈厚生之间埋一颗钉子呢?   陈开云比安然想象的还要谨慎,七弯八拐竟然甩脱了安然的跟踪。如果不是她早从苏磐那边得知了交易的地点,这一次说不定就真被他甩掉了。不过这么一耽搁,等到她摸到交易地点的时候,那边早已是枪声一片。   同是枪战,在电影里看到和亲身经历果然是完全不同的体验。子弹好几次呼啸着从身旁掠过,安然感觉胸膛里那颗原本就不怎么给力的老心脏瞬间犹如一台被逼到了极限的发动机,所有的功率都被提到了极限,似乎稍有不慎就会崩溃。   借着夜色的掩护跟码头上几盏还亮着的路灯,安然终于成功在一辆汽车后面找到了被敌方火力压制得喘不过气来的陈开云一行。陈开云原本是想撩了就跑的,没想到陈厚生老奸巨猾,竟然派人埋伏在了外围,他干完坏事出来,刚好就进了埋伏。   此刻夜色深沉,路灯微弱的光芒根本无法让对面的人看清他的脸。于是,陈开云郁闷地发现自己竟陷在了亲爹的包围圈里,看对面的架势,分明是不打死他们不罢休的模样。偏偏还有第三方在他们侧后方虎视眈眈,因为刚刚的撩拨,双方已经彻底撕破了脸,要是他敢喊出自己是陈开云,肯定死得更快。   安然赶到的时候陈开云已经伤了一条胳膊,额头冷汗涔涔,握枪的手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身旁好几个从苏磐那边借来的兵已经躺在了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考虑到他的年龄与阅历,面对此情此景,仅仅只是手抖已经算是他心理素质极佳了。   “外婆……”见到安然,陈开云紧绷的神经一松,表情顿时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此刻,他早已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早知道黑.帮火并这么恐怖,打死他也不敢来淌这趟浑水。   大概是听到了这声惊呼,认出了陈开云的声音,陈厚生那边的枪声明显一顿。再然后,侧后方的子弹霎时如潮水般倾泻而来,显然那边一直坐山观虎斗的那帮家伙也已经搞清楚了状况,加入了战团。   安然慌忙就地一滚,一把将陈开云甩到了仓库门口的一摞木箱后头。老胳膊老腿果然经不起折腾,这一甩,安然霎时感觉自己整条胳膊都要废了,别说举枪还击了,抬手都困难。于是只能果断躲到木箱后头和陈开云一起抱头装死。   还好,陈厚生那边相当给力,意识到自己儿子还陷在战团中,立刻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一场枪战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对方的人便已躺了一地。等到陈厚生带着人面沉如水的站到陈开云面前的时候,原本嘈杂得仿佛过年般的仓库已经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开云,不错啊!胆子挺肥,我还真小看了你!”陈厚生冷笑一声,目光森冷地扫视着陈开枝散。   陈开云没有说话,只是失神地盯着地面,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安然连忙跳出来替他求情:“算了,既然没事,你也别怪他了。经过这一次,开云应该已经知道错了。开云,你说对不对?”   陈开云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的麻袋后忽然探出一道人影,安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瞄准了陈厚生。   生死关头,陈厚生下意识地抓过身旁一人挡在了面前。   “砰——”安然只觉胸口一痛,低头一看,一朵血花已然在胸口绽开。   看着自己胸前的大洞,安然哭笑不得地勾了勾嘴角。就算陈厚生不来这一下,她也已经做好了替他或者陈开云挡枪的准备,没想到陈厚生比想象中还要配合。拉人挡枪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果然是枭雄本性啊!   “外婆——”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到陈开云回过神来,安然早已中枪倒地。   “啊啊啊啊……”前一秒还在笑着跟自己说话的人下一刻却已浑身鲜血倒在了血泊中,造成这一切的竟然还是自己的父亲,陈开云一把抱住一身血的外婆,瞬间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陈厚生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慌忙蹲下.身查看安然的状况。   还没失去意识的安然慌忙趁势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气若游丝地开始交代遗言:“陈厚生,你知不知道,我其实一直很欣赏你。你心够硬,手够黑,天生就是适合这乱世的人。其实,当初我提携你,就是为了把你当接班人培养的。当年你动手的时候,我其实早已经给承光联系好了国外的学校……”   陈厚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懵了,他做梦也没想到林佩文竟会知道当年的事情。在他看来,如果林佩文知道了真相,肯定不可能如现在这般对待他和他的孩子。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当年所作所为的他,此刻竟短暂的有些恍惚。   交代完遗言,安然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染血的百日照,缓缓贴在了胸口。   陈开云什么都没说,但刚刚抬头那含恨的一瞥却已经显示了他对这个父亲的态度。这一刻,安然知道,陈厚生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这个儿子。   大仇得报,这一次,她死得十分安详。   拉人挡枪,拉的还是曾经多次提携自己的恩人,陈厚生果断封锁了消息。沪上百姓只知道当天晚上,之前因为离婚官司跟黄逸兴闹得不可开交的黄林氏病逝于霞飞路的宅子里。沪上闻人陈厚生感念黄林氏早年的提携之恩,带着妻子儿女披麻戴孝,一时传为一段佳话。   陈厚生出面,林佩文的葬礼自然办得风光无比,上至达官显贵,下至三教九流,纷纷出席,花圈挽联堆了整整半条街,可谓哀荣备至。   不过这一切已经跟安然无关了。这样的结局显然让林佩文十分满意,不仅腕上的佛珠成功亮起,这次的重生竟然连冷却时间都没有。几乎就在林佩文身体失去生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换了新的躯壳。   这次的身份相当不错,是沪上某朱姓纺织大王家的千金,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吞了安眠药。因为这个身份,安然甚至有幸跟着自己新晋的便宜父亲参加了林佩文的葬礼。   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真想起了当年林佩文对他的好,再见的时候陈厚生双眼红肿,满脸憔悴,一副深受打击的孝子贤孙的模样。陈开云和陈美玲兄妹二人则跪在灵前,一语不发,看上去就仿佛两个失去了灵魂的傀儡娃娃。   很显然,陈厚生拉林佩文挡枪的事瞒过了外人却没瞒过他自己的一双儿女。兄妹二人世界观人生观遭受严重冲击,葬礼结束,便双双离家去了美国求学。离开的时候,安然以苏磐新朋友的身份过去送了一程,看他们那万念俱灰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再回这个是非之地了。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毁了他最爱的东西,陈厚生一直把这双儿女捧在心尖尖,这次的打击对他不可谓不大。儿女离开后,他瞬间仿佛老了十岁,同时也失去了曾经锐意进取的气势,甚至不再特意维持自己曾经视若生命的名声,开始醉心于吃喝嫖赌,每天过得醉生梦死,不过勉强维持着昔日霸主的威势而已。不等抗战爆发,就灰溜溜地滚出了上海。离开时曾经富可敌国的沪上霸主身边只余十万大洋而已。   当然,这已经是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停了太久,找不回感觉了。与其勉强继续,还不如开新文。新文《快穿之炮灰不哭》,欢迎预收。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